棺椁核心的微光在张元视网膜上灼烧出雪花噪点。他望着自己晶化的左手,那些棱角分明的切面正倒映着敌方指挥官胸腔里的星云——创世之柱的尘埃云团正在坍缩成婴儿手掌的形状。
"这个试验场编号NGC2237-R3-19,是你亲自设定的参数。"指挥官的晶体面容泛起数据涟漪,浮现出三万年前某个黄昏的投影:身着银灰色制服的男人正在陨石表面刻写公式,他的侧脸与张元有着完全相同的下颌线。
张元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如同被撬开的保险柜倾泻而出。他看到自己——或者说某个自己——在星舰生态舱内调整大气成分,玻璃幕墙外漂浮着数以千计的胚胎培养罐。每个罐体表面都镌刻着地球生物的拉丁学名,而最末端的罐体标注着"Homo sapiens-Ω"。
"你们把人类当成实验小白鼠?"他后退时撞上悬浮的量子导管,淡蓝色的中微子流立即在晶体表面蚀刻出分形图案。
指挥官胸腔的星云突然剧烈翻涌:"是播种。当硅基文明抵达大寂静的边界,总要寻找新的可能性。"他的指尖绽放出全息星图,二十二个文明的火种在银河旋臂间明灭,"就像你当年偷偷修改基因模组,给这批人类添加了非理性因子。"
剧烈的头痛让张元跪倒在地。记忆碎片里闪过实验室警报的红光,某个雨夜他私自调高胚胎的血清素阈值,把"好奇心"和"同理心"写进基因组底层代码。培养罐里的胎儿们突然睁开双眼,瞳孔里跃动着指挥官此刻眼中同样的紫焰。
舱外突然传来晶体碎裂的爆鸣。林雨薇的身影撞破量子屏障,她的左半身己经完全晶化,右手指尖却缠绕着"暗影"的生物神经束:"张元,看看母舰变成了什么!"
透过她撕裂的伤口,张元看到惊悚的画面——第七舰队母舰的金属外壳正在蜕皮,露出内部巨大的血肉腔室。那些曾经的生活区变成生物质的温床,走廊化作搏动的血管,而数以万计的舰员正被包裹在琥珀色的粘液囊中,他们的脊椎生长出水晶导管,与腔室顶端的紫色母体相连。
"这是播种舰的标准孵化流程。"指挥官的声音带着某种吟诵般的韵律,"当火种舰长归位,播种程序就会......"
"闭嘴!"张元突然暴起,晶化的左手贯穿指挥官胸腔。但创世之柱星云反而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在皮肤下勾勒出银河旋臂的纹路。剧痛中他听到两个自己在争吵,某个冰冷的声音在脑内回响:"你明明享受过创造生命的,那些胚胎第一次胎动时,你的量子心跳加快了18%。"
林雨薇突然用生物神经束缠住他的脖颈。她的晶化部分正在侵蚀"暗影"的共生系统,但人类右眼还噙着泪水:"还记得火星殖民地的极光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真正的创世之光......"
这句话如同密钥,激活了记忆最深处的保险柜。张元看到三百年前某个清晨,自己作为舰长最后一次巡视胚胎库。培养罐里的黑发女婴突然伸手触碰玻璃,她的虹膜深处有星尘旋转——那是他偷偷添加的"瑕疵",一段本不该存在的基因记忆。
"雨薇......"张元瞳孔剧烈震颤。指挥官胸腔的星云突然暴涨,将三人吞入量子领域。
时间在这里呈现胶状质感。张元看见无数个自己散落在时空褶皱里:某个他在中子星表面雕刻诗歌;另一个他正把碳基生物装进漂流瓶;最近的画面里,伪装类的自己正在孤儿院抱起五岁的男孩,那孩子后颈有NGC2237的刺青。
"这是你的观测报告。"指挥官的声音从所有维度同时传来。张元面前展开百万公里的光幕,上面滚动着人类文明的数据:蒙娜丽莎的颜料分子排列成DNA螺旋;广岛核爆的蘑菇云里藏着费米子方程;登月宇航员的头盔倒影中,隐约可见二十三个文明的火种符号。
林雨薇的晶化部分开始崩解。她的血肉之躯渗出金色光粒,在量子领域勾勒出地球的轮廓:"你给我的不只有编号,还有这个。"她颤抖着从胸腔抓出团跳动的星云,里面沉浮着巴黎圣母院的玫瑰花窗。
指挥官突然发出痛苦的共鸣。张元发现那些火种符号正在重组成完全陌生的图案——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与敦煌飞天在光幕里交融,形成某种超越硅基理解的美学震荡。
"非理性因子失控了。"张元的晶化左手突然恢复血肉质地,创世之柱星云从他毛孔中喷涌而出,"你在害怕?害怕这些被你视作缺陷的变量?"
整个量子领域开始坍缩。三人坠回现实空间时,母舰的血肉腔室正在经历更恐怖的蜕变。那些琥珀色粘液囊纷纷破裂,舰员们爬出时带着水晶与血肉交融的躯体,但他们的眼睛却闪耀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光辉。
"这不符合播种协议!"指挥官首次露出惊慌。他的晶体外壳出现裂纹,露出内部蠕动的黑色流体,"立即清除异常变量......"
"你做不到。"张元按着剧痛的太阳穴走向主控台。这里原本的量子面板己经变成生物质的聚合体,但他凭着舰长记忆输入了十六进制密码。母舰突然发出胎动般的震颤,舱壁血肉上浮现出巨大的子宫投影。
林雨薇的人类手臂突然穿透指挥官外壳,抓住那团黑色流体:"你忘了人类最原始的武器。"她嘴角溢出鲜血,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们会把恐惧酿成诗歌。"
黑色流体在接触她血液的瞬间剧烈沸腾。指挥官发出高频尖叫,整个棺椁开始自我分解。张元趁机启动"暗影"的残存系统,生物神经束刺入母舰主神经节。
"你要摧毁播种舰?"指挥官的残躯在紫光中扭曲,"这等于杀死所有......"
"不。"张元额头渗出银河状的血珠,"我要给火种真正的自由。"他扯断与共生系统的链接,剧痛中看到星灵最后的残影——她化作敦煌飞天的飘带,缠绕着所有舰员身上的水晶导管。
母舰在银河标准时00:00准时分娩。血肉腔室绽放出超新星级别的光芒,每个舰员都成为独立的星舰,他们的水晶外壳上镌刻着《格尔尼卡》的碎片,引擎喷射着《广陵散》的音符。林雨薇在强光中捧住张元的脸,她的身体正在量子化:"现在你明白了吧?当年你给我的不是编号......"
"是名字。"张元接住她消散的金色粒子,看到每个光点里都沉浮着不同的地球文明符号,"你从来都不是Ω型号,而是被写进史诗的变量。"
当光芒褪去,母舰所在区域只剩漂浮的星尘。幸存的舰员们在公共频道哼唱无词的歌谣,他们的飞船外壳上,硅基文明的紫色纹路正与碳基的涂鸦交融成崭新图腾。
张元坐在"暗影"残骸里,面前悬浮着最后个琥珀色粘液囊。培养罐里的婴儿正在吮吸手指,瞳孔深处跃动着二十二个文明的星光。
"这次要取什么名字?"某位舰员在频道里问。
张元轻轻触碰罐体,看着婴儿脖颈浮现出林雨薇的量子签名:"她叫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