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善回到王府,不情不愿地去给泰王请安。
泰王虽因《括地志》,己经对李善有了好脸色,但他还是没有彻底原谅李善弃了爵位拼命考武举之事。
“没什么正经事,为父我也没工夫听你絮叨。”泰王咳嗽两声,假装忙于公务。
但书房里案牍不多,他今日显然清闲。
李善笑笑,不拆穿,只把沈凌诗所查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泰王豁然起身:“她果然见到太子从齐王府出来?”
“千真万确。”李善顿了顿,特地补充,“过几日便是圣人生辰宴,父王不妨想想,此刻太子与齐王密谋的,到底是什么紧要事。”
泰王心中震动。
李善所言,也是他心中所想。但如果不是沈凌诗的发现,他是万万不敢相信,太子己经狗急跳墙到这个地步。
可能是因为圣人丢出的政治信号迷惑了太子,导致太子对自己长居太子位心生不满,打算尽早登基了。毕竟圣人如今的皇位,得来的也不光彩。
子肖父。
泰王立刻差人给自己备衣,李善却拦着道:“父王打算此刻面圣?”
“本王要去提醒父皇,太子和齐王恐有篡位的打算。”
李善笑道:“无凭无据,圣人焉能信你?”
泰王盯着他,李善便继续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临近圣人生辰宴,太子却密见齐王,肯定不是为了平日琐事。齐王和祐王一样,府上备有一千精锐甲兵。等到圣人生日宴,齐王可以等众人喝得烂醉后,率兵从齐王府出发,首杀内廷,血溅生辰宴。但这是一个轻易便可以化解的局,因为太子党成员中,必定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一千甲兵,也未必能对付得了装备精良的金吾卫。”
李善的意思是,让泰王设法离间太子党,叫太子党成员替泰王密告圣人,太子企图谋朝篡位。等到事发当日,他再想办法护驾,博一个忠孝勇武的名声。
泰王的心思转了又转,还是第一次发现,李善竟然如此果敢有谋。
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这个养子。
难道从前,李善的顽劣无知都是在演戏?
泰王正想说什么,李善却又笑道:“父王别忘了,这件事,这个计策,都是沈萨保告知于我的。若真能借机铲除太子,她便立了头功了。父王,她是否有资格做您的儿媳,你可得好好思量。”
也不等泰王答话,李善便吊儿郎当地转身离开。
泰王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坐下来长叹一声:“好个李善,竟把我说得哑口无言!”
可心底,对沈凌诗的认可,也不自觉多了几分。
他这个做父亲的,娶了薄姬后,一首疏于对李善的照看,才导致李善千里迢迢去西域寻觅一个真相。不论如何,他和太子的恩怨,和李善的纠葛,也是时候在圣人的生辰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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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武举考试,中者即授官。李善从前没有这方面的积累,但从小就精于骑射,得到过师傅的良好教导。
他只不过头疼于文化考试。
好在沈凌诗红袖添香,倾力相助,他的日子也不算苦闷。
她知道,李善虽能让泰王托关系在军中历练,但不如自己凭本事得授官。
他真的,在一点一点抛弃过去浪荡的自己,要为沈凌诗,撑起一片天。
夜晚,他们相携到河边,站在桥头下,放了一盏天灯。
沈凌诗手中有一玩物,让李善闭上眼睛,随即将那玩物塞到了李善手中。
“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小爷我阅览无数。你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弄得这么神秘兮兮?”李善故意打趣。
他说着,又不安分地攥住她的手。
他从前纨绔,如今习武习得筋肉健硕,手心都磨出了茧子。
沈凌诗莞尔:“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不过一根骨头。”
李善睁开眼睛:“让小爷跟你在这里吃蚊子,却是为了送我一根骨头?”
沈凌诗笑。
“我终于找到了父亲的骸骨。他告诉我,很欢喜我和你在一起。”
李善眼一眯,便露出些贪渴之意,笑道:“那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宝贝了。小诗,我会谨遵岳父大人教诲,呵护你。”
就在他们眼中渐渐情浓的时候,护卫城池的金吾卫突然从长街的一侧仓促疾行,马蹄声响彻拱桥。
疾驶的风卷起了李善的袍摆。
王宫内廷出事了,太子竟然癫狂地在圣人寿宴弑君。好在圣人提前筹谋,齐王率甲兵还没有冲进玄武门,就被北衙禁军阻拦。太子则在寿宴上,被禁军及时控制,整场兵变功亏一篑。
这群金吾卫,是奉圣人命去善后的。
泰王在太子兵变时护驾有功,安然无恙。
金吾卫的离去,让破碎的夜晚再次归于平静。
普通百姓,朱门绮户,肯定还不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只待朝霞灿烂,这场震惊朝野,有损皇家颜面的兵变,才会一传十、十传百。
李善笑笑,和沈凌诗勾着手,回忆起自己在西域上经历的种种,年轻俊美的脸上,难得有了丝沉稳成熟之意。
“小诗,这么久了,你可还后悔,在西行之路上遇见我?”
沈凌诗睨他一眼。
“若后悔,就不会跟你回长安。”
“这可是你说的,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李善笑着,将沈凌诗搂到跟前,目光灼灼看着她,“我不会再给你后悔的机会。”
他吻沈凌诗,郑重地道:“嫁给我,小诗。我在你父亲骸骨面前起誓,我会用我的性命来爱你,奉献我的一切。”
沈凌诗眼底亮莹莹的,回视他。半晌,点了点头:“我愿意。”
从没有哪一刻,她这样的笃定,李善现在,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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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来时,李善武考的成绩恰好出来。
他的成绩很好,但圣上为了平息民间非议,决定只旌表他的行为,却剥夺了他的名次,让其他参加武考的人都能顺次进一个名次。
李善没有异议,还得到了圣人额外的褒奖,能够到阳关的瀚海军中任职,从虞侯做起。
泰王没想到,最后还是拧不过李善。
薄姬竟也生出些不舍,为李善备了盛大的饯行宴。没想到宴席开,主人公迟迟不到场。而距离城门宴席约五十里的凉亭外,李善早己经和沈凌诗轻车简从,跟着护卫精良的商队出发了。
沈林诗绾着妇人髻,停在梅树下,回顾长安,好奇地问:“李善,太子被废为庶人,泰王或可能登基大宝。到时候你父亲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真的愿意舍弃这份荣耀,陪我西行吗?”
李善朗笑:“你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党倒了,泰王未必能起。锋芒过盛,容易招来祸患。我料想泰王,也不会是笑到最后之人。”
沈凌诗啧啧称奇:“那依你之见,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李善策马西行,笑声散在风中。
“那便不是小爷能考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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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半辈子消极沉闷,落一个纨绔的虚名。
可是没想到能在丝路上遇见沈凌诗。
想到那漫天的风沙,可恶的西突厥,他打心眼里不喜。
可是想到那是沈凌诗最喜欢走的道路,又想再去看看。
此际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丽人行。
他不喜欢,却因为爱上在那生长的人,想要抓住曾拂过她的一阵风、一把沙、一滴水。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个无能之辈,只能凭借着祖父的功勋,承袭爵位。
所以他要努力,变成一个能为她担起风雨的人。
天威难测,天恩难测。
走吧,小诗,前途宽广,让爷给你打一片天下去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