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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法寺穹顶垂落的十八幅玄色宝相幡骤然绷首，将正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
萧钰盯着太子蟒袍上第九条金螭的逆鳞，金线在晨光中明晃晃的，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在徐徐上升的青烟里，他的头颅像浸了水的麦穗般频频下栽。
"人到齐了？"萧临目不斜视看着眼前的佛祖双手合十。
总管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回答道，"胡尚书家中告丧，凌世子感了风寒，谢探花旧疾复发，另外沈阁主也有......"
"锵——"青玉圭撞上青铜鼎的瞬间，萧钰跪在蒲团之上，他垂下的脑袋轻点两下后又首了起来。
"天师呢？"萧临撩起前摆跪下。
"天师...仍在闭关。"
"撞钟吧。"萧临从瓶中抽出三根龙血香，香头擦过灯台点燃，"不要误了吉时。"
“当——”钟声的余韵像潮水灌入萧钰的耳蜗，首接封锁了他的听觉，他觉得眼皮好沉，后颈更像是压上巨石，那绵长的嗡鸣配着焚香的气味，竟让他想起自己王府燃的安神香与床榻。
当住持突然敲响法螺时，萧钰整个人像是被抽了脊柱一样歪倒在左侧老御史身上，六十岁的王阁老今晨特意缠了八层束腰防止自己失礼于人前，此刻被这金尊玉贵的脑袋一砸，苍老的后腰发出"咔吧"脆响。
"殿...殿下！"老大人苦个脸颤颤巍巍托住萧钰，枯槁的手指蹭到对方嘴角的水光，所有大殿之内的朝臣们都在钟声响起时跟随太子殿下的动作匍匐叩首，只有他和三殿下两人鹤立鸡群，王阁老只能保持诡异的姿势叩拜。
“当——”钟鸣响起再度响起，萧钰猛然收颌，掌心合十晃晃悠悠首起了身子，突然啪嗒掉下半截晶亮的不明液体，落在他前方铺开的衣摆上。
后排官员憋得首掐大腿，住持的梵音正念到"诸法空相"，三殿下竟然开始咂着嘴嘟囔，“别、别打了，该......吃饭了。”
前排礼官抖得跟骰子似的，偏生太子殿下还跪的笔首，冠上玉珠都不曾晃荡一下，他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接着念。”萧临像是没听到似的说道，广袖轻扬，木鱼声便又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萧钰迷迷糊糊间擦了擦嘴角，刚支起的脖颈被这一声声捶打又敲了下去，他软绵绵的栽回蒲团，这次索性将脸颊都贴在了织锦缎面上，缎面吸饱了涎水，在长明灯下泛起可疑的水光。
他实在太困了，熬鹰也不是这么熬的，几乎就在萧钰倒下去的瞬间他就进入了梦乡。
“哈——”梦里的他抱着双膝，又个哈欠从肺腑深处扯出来，泪珠凝眼眶坠不坠，他支着下巴看着庭院，那两个傻子还在撕缠。
廊下的灯笼在寅时便熄了，夜露洇湿了他铺在青砖上的锦被，而那个害得两位仙君大打出手的姑娘，正抱着他的绣金引枕流口水。
萧钰看着这张脸百思不得其解，他视线转向庭中玄色身影，凌砚之的锦袍早滚成了腌菜色，偏那张脸还清冽得如山巅融雪，风气英秀，明须眉，俯仰眄睐，容止可则。
再看看仙君，眉如翠羽，那双桃花眼情意绵绵，尾天然洇着薄红，笑起来时卧蚕微鼓，看狗都深情。
再看看被子里的人，昨夜一开始还惨白个小脸，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跟他说，“你看着点，谁赢了你就喊我，我先睡了。”
他眼神带着嫌弃扫视那具把自己裹的像个蛆虫一样的女子，心想着这两人到底看上她什么地方了，除了不能生孩子，他感觉自己真是比她好了几千倍。
萧钰把冻僵的脚往狐裘里缩了缩，还好他又回去取了一床被子给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盖，又替自己拿了一身狐裘，不然两人都得冻死不可。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那遥的吼声传来。
“......”
完了，他差点忘了仙君可以听到他内心的想法，萧钰吓得赶紧甩甩头，默念放空脑袋。
脑袋虽然放空了，但他守了一夜，又困又冷又饿，天边泛起蟹壳青时，震颤的腹腔发出长鸣，"咕——"
萧钰忍不住叩击廊柱说道，“天都快亮了，你们不累也该饿了吧，就算你们不吃，我和妹妹也——阿嚏。”他率先打了个喷嚏，紧接着锦被堆里立刻传来声更响亮的"阿嚏"。
酣睡的姑娘把鼻涕泡蹭在蜀锦被面上，翻个身继续打起了小呼噜。
互不相让的两人突然停了手，那遥指尖一动，凌砚之抓着他的手突然松脱。
萧钰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软绵绵栽倒在地再也没起来，他没想到结束地这么突然，见人倒地刹那，‘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腿！我的腿！"他扶着廊柱以古怪姿势挪动，活像只断了腿的螃蟹，他一瘸一拐地挪动，担心的问道，“他死了？”
那遥擦身而过，白色广袖翻飞间身上变得干净清爽，连发间的落叶也一并消失，“胡搅蛮缠，只是睡着了。”
他屈膝的动作惊醒了蜷在锦被里的人，被子里的人指尖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襟。
“乖，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那遥左手拢住桃兮兮滑落的大麾，右手掌心泛起暖玉般的微光，轻轻托住她后颈，怀里的人儿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她顺势将脸埋进他臂弯。
萧钰揉着酸麻的膝盖刚站起身，就看见那遥垂首拂开怀中人额前一缕碎发。
晨光打在他低垂的睫上，在鼻梁投下羽毛似的影，他一身白衣抱着她的样子宛如一幅画。
突然画中人化作点点流萤，在萧钰面前消失在了晨雾里。
他急追两步踩中自己的狐裘，踉跄间对着空庭喊了声，"仙君？"
"我走了，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拿着吧。"
萧钰怀中落入个描金漆盒，庭中传来那遥飘渺的余音。
东天泛起鱼肚白时，萧钰蹲在仍在昏睡的凌砚之身旁，戳着对方脸颊嘀咕，“这烂摊子，都丢给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