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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夫妇站在门口，男人跛着一条腿，女人一只手臂软塌塌地垂着。
他们的衣服，颜色都快洗没了，脸上满是沧桑，可眼睛里，又藏着对生活的渴望。
老人从售票亭里出来，走得很慢，风吹过，他那花白的头发跟着抖了抖。
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两个人，眼神在他们那局促不安的样子上停留。
男人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点声音，干得像砂纸擦过木头。
“老板……俺们……俺们就是想……找个活儿干。”
旁边的女人手指头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角，脑袋低着。
老人没马上吭声，转身看着破败的游乐园，那是他大半辈子心血所在。旋转木马盖着一层灰，孤零零的。摩天轮的座舱挂在半空，一动不动。
他记得，以前这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现在呢？只剩下风刮过的呜呜声。像哭。
他把头转回来，重新看着这对夫妇。
“这里啊……”他顿了顿，“快开不下去了。”
一句话，男人眼里的那点光立马就没了，旁边的女人，肩膀也跟着塌了下去。
老人轻轻出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
“不过嘛，人手是真缺。”
“能干活！扫地、修东西……俺啥都能干，老板！”男人像是抓住了什么，急忙往前凑了一小步，那条跛腿让他晃了一下。
女人也猛地抬起头，跟着使劲点头。“俺也能干！擦东西，看摊子，俺行的！”
老人看着他们眼睛里的那股劲儿，那是被日子逼到没路走了，还在拼命想扒住点什么的劲儿。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留下吧。”
他补了一句：“工钱可不多。”
男人和女人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住，好像没听明白，接着，那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声音都带着颤。
就这样，乐园里多了两个手脚不便，但干活特别麻利的身影。
男人包揽了所有修修补补的活。那条腿不好，可他爬上爬下，好像没这回事儿似的。乐园的寂静里，从此总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女人呢，就守着那个卖零食的小摊。她那只不太好使的手，递出棉花糖、冰棍，总是慢一点，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他们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跟着住进了乐园角落头那间小板房。
这乐园，一下子成了他们的家，也成了孩子们的专属游乐场。
每天放学，孩子们书包一扔，就在乐园里你追我赶，笑声能传出老远。他们会跑到秋千那里，荡啊荡，好像要飞到天上去。
这些清脆的笑声，总算给这个越来越旧的地方，添了点活气儿。
老人呢，就常常坐在办公室那扇旧窗户后面，看着外面这一家子。
傍晚，太阳把影子拉得长长的。男人还在检查过山车的轨道，女人拿着大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两个孩子就在不远的地方疯跑。
他脸上偶尔会露出一点笑模样，可眉心那点愁，从来没散开过。
来乐园玩的人，是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少。
以前排大队的旋转木马，现在经常是自己在那儿空转，转给风看。
那些本来鲜亮的颜色，风吹日晒的，开始一点点生锈。
开销一天比一天大，进账却越来越少。
然后，就有人找上门了。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那种练出来的标准笑容。
“老先生，您这块地儿，位置是真不错。”
“我们公司呢，准备在这边搞个商业开发。您这个乐园……我看，也有些年头了，您是不是该考虑……退休了？”
这人说话客客气气的，可那眼神，却透露着精明与狠毒。
老人摇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行。”
西装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老先生，价钱好商量，我们肯定给您一个满意的数字。”
“这不是钱的事。”老人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两个还在互相丢石子玩的孩子。“这里有念想。”
“是好多好多人的念想。”他像是在对自己说。
西装男人大概觉得这老头有点不识时务，耸了耸肩，放下一张名片。“您再考虑考虑。”人就走了。
后来，这人又来了几次。开出的价钱一次比一次高，说话的口气，也一次比一次硬。什么“时代在发展”，什么“要有长远眼光”。
可老人就像块石头，油盐不进。
他就这么犟着，守着这个老了的乐园，就像老了的他。
夜，特别黑。
乐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勉强照出一点点光影。
突然，就在这片黑暗里，跳起了一点火星。
火借风势，那些干透的木头，平时堆着的杂物，一下子都成了最好的燃料。
橘红色的火焰，将整个夜空都被映得通红。
噼里啪啦，木头断裂，玻璃炸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是给这场毁灭伴奏。
黑烟滚滚地往天上冲，带着一股呛死人的焦糊味儿。
那个曾经装满了笑声和回忆的乐园，就在这大火里，一点点扭曲，变形。
角落里那间小小的板房，也没能跑掉。
火光里头，好像有几个人影在晃，可火太大了，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了，照在这片废墟上。
昨天还是乐园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空气里那股烧焦的味道，浓得散不开。
旋转木马，只剩下扭七歪八的铁架子。摩天轮整个塌在地上，像个被人玩坏了扔掉的玩具。
那间小板房，更是烧得只剩下黑乎乎的印子。
后来，找到了西具尸体。
他们一家人，跟这个乐园一起，变成了灰。
老人没在那场火里。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场火，一起烧没了，永远留在了那片黑色的废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