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那场暗藏机锋的谈话,让沈知微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处境。
父亲的“重视”,是建立在她“有用”的基础上。
一旦她失去价值,或者成为弃子,她毫不怀疑,这位沈首辅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牺牲掉。
所谓的联姻,不过是将她这枚棋子,摆放到一个对他更有利的位置罢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道,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但仅凭她目前掌握的力量——许嬷嬷的经验,清溪的忠诚,石头的武力,秦掌柜的情报网,以及刚刚起步的墨韵山庄——想要撼动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还远远不够。
特别是当她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柳氏、李瑾,还有“鹰巢”那样的神秘组织,甚至……深宫里的力量时。
她需要盟友。
需要沈家、柳家、李家之外的,可靠的,能够互相借力的盟友。
沈知微坐在灯下,脑海中快速筛选着京城贵女圈中的人选。
那些趋炎附势、头脑简单的,首先排除。
与柳家、李家关系过密的,更不能考虑。
家世太显赫的,未必看得上她这个“失势”的嫡女,也未必肯冒险。
筛选下来,一个清秀而沉静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眼前。
林婉儿。
那位翰林院编修之女。
出身寒门,却才情见识不凡,面对刁难时不卑不亢,自有一股风骨。
林家是新晋官员,在京中根基尚浅,想必也面临着不少来自老牌势力的排挤和打压。
他们有向上攀升的渴望,也有需要盟友的需求。
而且,林婉儿给她的感觉……很特别。
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野心?
或许,她们可以成为……同路人?
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就选她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自然地,不引人注目地,与她建立更深的联系,并试探合作的可能。
机会很快就来了。
清溪打听到,林翰林的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城南的甘露寺上香。
而林婉儿,也时常会陪同前往。
沈知微便也选在下一个十五,以“为母亲祈福”为由,向秋氏告了假,带着清溪,前往甘露寺。
甘露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沈知微并未急着去寻人,而是先在大殿虔诚地上了香,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待她从大殿出来,漫步至后院的放生池边时,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婉儿正独自一人站在池边,望着水中的锦鲤,神情专注。
她的侍女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候。
沈知微示意清溪在原地等候,自己则缓步走了过去。
“林姐姐也来上香?”
林婉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是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原来是沈西姑娘,好巧。”
“是啊,好巧。”沈知微笑了笑,“今日天气好,便想着来为母亲祈福。”
两人并肩站在池边,随意地聊了几句天气和寺庙的景致。
沈知微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上次赏花宴后,听闻周家三小姐似乎……对林姐姐颇有微词?”
林婉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些许口舌之争罢了,不值一提。倒是……要多谢沈西姑娘那日的仗义执言。”
“姐姐客气了。”沈知微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是……身在京城,这高门大户之间,本就多是非。有时候,即便自己想与世无争,也难免会被卷入其中。”
她这话,意有所指。
林婉儿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沈西姑娘……似乎深有体会?”
沈知微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道:“家父官居一品,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我一个小小女子,又能如何呢?”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沈家的处境,也暗示了自己的无奈。
林婉儿沉默片刻,缓缓道:“身不由己,或许……是很多人的常态吧。”
她的语气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沈知微知道,初步的试探,己经足够。
再说下去,便过犹不及了。
她笑了笑,转换了话题:“对了,林姐姐上次提及的那本《南华经注疏》,我回去找来看了,果然精妙绝伦。只是其中有几处,我反复揣摩,仍有些不解之处,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向姐姐请教一二?”
林婉儿眼中露出笑意:“沈西姑娘好学,婉儿愧不敢当。若姑娘不嫌弃,改日……寻一处清净之地,你我姐妹,一同探讨便是。”
“那便……一言为定。”沈知微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己经达到。
三日后,清风茶馆,二楼雅间。
沈知微与林婉儿相对而坐。
屏退了侍女,雅间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清茶袅袅,香气氤氲。
经过一番诗词书画的交流,气氛渐渐融洽。
沈知微放下茶杯,看着林婉儿清澈的眼眸,终于切入了正题。
“林姐姐,”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今日邀姐姐前来,实不相瞒,知微……是想与姐姐,结一段同舟共济之谊。”
林婉儿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立刻回答。
沈知微继续道:“我知道,林家如今在京中,看似风光,实则……也面临诸多不易。而我……身为沈家嫡女,看似尊贵,却也身处漩涡,步步惊心。”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核心秘密,只将柳氏的迫害、父亲的算计、以及自身处境的艰难,选择性地说了一些。
“这京城,这深宅,从来都不是安稳之地。单打独斗,难免势单力薄。你我……或许可以互相扶持,彼此照应。”
林婉儿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讶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索。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沈西姑娘……为何选择我?”
“因为姐姐的才智,因为姐姐的风骨。”沈知微坦诚道,“更因为……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相似的处境和……不甘。”
林婉儿看着沈知微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沉默了更久。
最终,她轻轻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西姑娘看得起婉儿,是婉儿的荣幸。”
“只是……同舟共济,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婉儿想知道,沈西姑娘能拿出什么?又想要什么?”
雅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静。
只有窗外的风,轻轻吹拂着。
两个同样聪慧、同样身处困境的少女,目光在空中交汇,进行着无声的较量和评估。
最终,沈知微伸出了手,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下了一个字。
林婉儿看着那个字,瞳孔骤然收缩!
片刻之后,她也伸出手,在沈知微写的那个字旁边,同样用茶水,写下了另一个字。
两个字,并列在一起,仿佛某种无声的契约。
沈知微看着那两个字,笑了。
林婉儿也笑了。
虽然没有盟书,没有誓言。
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初步的、脆弱却又充满可能的联盟,己然在这一刻,悄然达成。
她们各自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轻轻碰了一下。
指尖微印,盟约初定。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艰险,但至少……她们不再是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