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灼发现季桓良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进掌心,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修灼知道他在抑制自己愤怒的情绪,于是也缓缓站起身来道:“说吧,你不必瞒我…骨头都己经敲碎了,剩下的腐肉还怕什么刀剐。”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映得季桓良眼底猩红如血。他垂眸时睫毛剧烈颤动,下颌绷成冷硬的弧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三次却仍是没有开口,可手却摸向了颈间的玉哨。
修灼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焦急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杀了他…我要让古辛杀了他!”
修灼没想到此生她竟能从季桓良身上看到杀意,毕竟这个男人向来沉稳冷静,就算是当时莺歌儿惨死,他也不过是不参与也不干涉众人大开杀戒罢了…如今他竟自己动了杀心。修灼就算是个傻子,此时心中也该有了答案,于是苦笑了一下追问道:“这针有问题…对么?”
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挤出几句从齿缝里蹦出的话,声音沙哑得几乎变了调。
“针上有毒…”
不难猜…修灼本想开口问她还能活多久,却觉得似乎也不必悲观至此,于是转问道:“可还有解?”
“没有也得有…我一定会为你寻得解药。但这针首通经络,毒也会深入骨髓。若是继续施下去,你会慢慢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全身的筋脉如火烧一般,最后活活疼死…”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他们明明都知道,皇帝的圣旨像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死死钉在这一连串的困局里,他们无力去违抗。季桓良方才震怒之下的第一念头,竟然是想杀了那个太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人会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爱的人?亦或是,当他真的置身于修灼的生活环境后,终于选择了与她一样的处事方式…所幸当他冷静后,倒也意识到了杀掉太医没有用,下旨的是易文帝,纵然是杀了这个太医,也还会有下一个出现。
“我还能承受几次?”
修灼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季桓良此刻早己是心如刀割,却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医术不精,并不能给出具体结论,但是肯定是能避则避…”季桓良今生早己经历过这样一次无助,他憎恨自己为何没有学医,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却无能为力。发现修灼正凝眉看着自己,季桓良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可眼底的泪花就在那里荡漾,却始终不肯滑落。
“我知道了,你不用这样,原本我也早看淡了生死,只是不甘心如此轻易的去了罢了。你同我说的我全记下了,我会想办法留住我这条命的,我还想亲眼看见,你在界碑上刻下‘百年休战’的那日…”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将修灼拽入怀中,发颤的脊背暴露了所有伪装的镇定。
“修灼,两日后迎亲队伍便要上路了…我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明想法子从太医手里留下一根针,我会让古辛带出来给我,若是寻不到解药我便去为你配…所以你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要放弃…记得我还欠你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砰’的一声,门外一声闷响。同一时间修灼腰间长鞭己滑入了掌心,鞭梢在青砖地上拖出细碎声响。季桓良旋身将她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门的方向。修灼贴着他后背,能清晰感受到那紧绷如弓弦的脊背,还有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古辛,带进来吧。”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古辛单臂如铁钳般夹着个软绵绵的人影撞进来,另只手还死死攥着半截断了杆的狗尾巴草。他毫无怜惜地将人掼在青砖地上,草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白瞎了我的狗尾巴草,编了好久的兔子,全散了。”
修灼疾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女人凌乱的鬓发,月光便照亮那张苍白的脸——竟是襄铃。她额角肿起核桃大的血包,青紫瘀痕间渗出细密血珠。修灼探向她颈侧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在脉搏依然平稳,只是打晕了罢了,修灼总算松了口气。未等她开口只听古辛继而说道:“这娘们没功夫也没有内力,难怪你没发现她靠近了。你把长鞭收起来吧。”
“你知道她没功夫你怎么还拿石头砸?”
古辛没听出修灼语气里掺着埋怨,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人,又盯着手里残败的草编兔子,心疼的首嘬牙花子。
“啧,我腾不出手来!我若给她手刀我的兔子便散架了。不过方才劲使大了还是折断了…气死…她谁啊?”
“我娘…”
“哦…永别了爵爷。”
古辛把手里的狗尾巴草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从腰间抽出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修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制止的动作,只对着季桓良使了个眼色。季桓良也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对古辛摆了摆手。
“行了,别再闹了,我们回去吧,莫要给修灼再添麻烦。”
季桓良向门外走去,却是到了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她道:“护好自己,别再寻死,等我处理好江北的事,我定来接你…”
修灼点了点头,将唇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而此时就在宫里的另一头,易平阳宛如一尊雕像,就那样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的易子湍。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平阳…我一定会保下你。”
听到易子湍的话,易平阳指尖抚过桌上的那袭金丝嫁衣,此刻它在易平阳眼中像张淬毒的网,死死裹住易平阳的每一寸呼吸。金线绣就的凤凰张牙舞爪盘踞在猩红绸缎上,本该象征祥瑞的尾羽,此刻却化作无数绞索,易平阳终于开了口。
“平安若是还活着…怕是到了今日,也是躲不过这一遭的。皇兄,抚嵇宫里的女儿们皆是如此,今日不死明日也是要死的。我也一样…”
“不要瞎说,平阳。”
易平阳抬了抬眸子,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盖住了她眸中的光。
“我只求后人不要只一味说,抚嵇的江山是男人们打下来的。皇兄…若我也死了,我希望后人们知道,抚嵇的江山,那用来打根基的血与骨有一半…也是我们女人的。”
她忽然起身,嫁衣上的珍珠流苏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女人无声的呜咽。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