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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高欢环视众将，朗声道：
“其余各部，随本王亲征！五日后，发兵西进！”
“谨遵王命！”
三军齐喝，声震云霄。
高欢转身下台，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停步。他微微侧首，望向远处长安方向连绵的群山，心头悠悠一叹。
台下，陈霸先听着三军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胸中热血翻涌，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萧映一把拉住衣袖。
“兴国待要如何？”萧映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陈霸先这才反应过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末将只是被这阵势所慑，一时失态。”
萧映轻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建康来的，陛下亲笔。”
陈霸先接过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速归，勿久留北地。”
他抬头望向高欢离去的方向，台上身影已经消失在亲卫的簇拥中。
当夜，晋阳王府灯火通明。
高欢独自站在沙盘前，在心中不住推算战局。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
“智辉，这么晚还不休息？”
“夫君不也没休息么？”
韩智辉捧着个瓷碗款款走近，月白寝衣外只松松披了件藕荷色纱衫。她将参汤轻轻放在案几上：
“这是用老山参熬的，我盯着火候炖了三个时辰。”她柔声道，发间一支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夫君这一走，怕是又要多时不回了……”
高欢端起碗，一饮而尽。参汤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精神一振。他伸手轻抚韩智辉微微隆起的腹部，微微笑道：
“说不得等下次回来，我们的孩儿便已经出生了。”
韩智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却将手覆在高欢的手背上。她垂眸浅笑，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算起来不过这半年了，夫君给孩儿想好名字了么？”
高欢突然将韩智辉揽入怀中，沙盘上的旌旗被他的衣袖带倒了几面。
他深吸一口气，智辉发间熟悉的幽香混着汤药的苦涩，让他眼眶发热。
“若是儿郎，就叫高涣吧。”他声音有些沙哑：
“取‘涣兮若冰之将释’之意，愿他此生能无拘无束，做个自在人吧。”
韩智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他怀中轻轻点头。窗外更漏声声，她却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些，再长些。
“夫君……”她突然抓紧高欢的衣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定要平安回来。”
高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收紧了怀抱。
…………
陈霸先独自立于驿馆庭院，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石阶，带来丝丝寒意。他指尖着袖中那封来自建康的密信，一时心头有些纠结。
“这北地风物，到底比不得建康温软呐！”
萧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披着件湖蓝色锦袍，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棋子莹润生辉，却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陈霸先不动声色地将密信收入袖中：
“使君昨夜睡得如何？”
“辗转反侧啊。”萧映轻叹一声，棋子在他指间翻转：
“高王今晨派人传话，要你随军西征。陛下密旨在前，高王军令在后，当真令人两难。”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驿馆大门被推开，高澄带着一身晨露大步走来。
这位世子今日换上了戎装，腰间佩剑的剑鞘上也缠着新换的赤色丝绦。
“两位将军安好！”高澄抱拳行礼，目光却直直落在陈霸先脸上：
“父王命我来请二位过府一叙，西征在即，尚有要事相商。”
萧映手中棋子“啪”地落在石桌上：
“世子，我们陛下早有旨意——”
“萧使君不必多虑。”高澄笑着打断：
“父王说了，江南国主那边自有他修书解释。此番西征，我们南北要精诚合作，萧使君便是回去也无需挂帅出征，便在我北地多盘桓些日子也好。”
萧映喉间一哽，终是垂首拱手：
“既如此，且容我等面陈高王吧。”
…………
王府正堂，高欢正伏案批阅军报。案几上摆着半碗已经凉透的酪浆，竹简堆了半尺高。见三人进来，他搁下笔，指节在案上敲了两下。
“萧使君、兴国，你二人可还记得那日宴席上我说的话？”高欢开门见山。
陈霸先心头一跳，那日宴席酒酣之际，他诘问“胡尘何日净”，高欢掷地有声的回答“我北地可素来不出桓温之辈”。
此刻堂上烛火摇曳，将高欢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末将记得。”陈霸先抱拳轻答。
“好！”高欢突然拍案而起：
“此番西征，我要你亲眼看看，我北地儿郎是如何涤荡胡尘的！”
萧映急步上前：
“高王容禀，陛下早有旨意，要我等……”
“萧使君且看。”高欢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漆盒：
“这是给江南国主的亲笔信，另有明珠十斛，绸锦百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漆盒打开的瞬间，整座厅堂顿时珠光流转。盒中铺着明黄色绸缎，上面躺着一柄羊脂玉如意。那玉色如截肪，雕工精妙，柄端刻着“四海升平”四个篆字。盒底压着份绢本手书——想来便是高欢的书信了。
萧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这等稀世珍宝，就连台城估计也找不出几件。
“至于兴国……”高欢走到陈霸先面前：
“兴国手中倚天锋锐为天下冠，正须一试锋芒！”
陈霸先见萧映默默无言，这才开口：
“末将遵命。”
高澄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
…………
与此同时，长安。
“王上，大捷！”一名亲卫疾步走入宇文泰书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军报，声音激动：
“王将军旬日前大败侯景，如今我军士气如虹，威震关陇啊！”
宇文泰眸光一凛，猛地站起身来，他一把接过军报，目光如电般扫过字句，唇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
“好！王思政果然不负厚望！”
他转身走向舆图，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按在玉璧的位置：
“斛律光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亲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探马日夜监视，已多次来汇报过军情——那斛律金虽日夜操练，却始终按兵不动。侯景溃败的时候，他都坐视不理，任由侯景败退。
而且，他帐下那些鲜卑将领近日愈发骄纵，夜夜在营中斗酒喧哗，甚至有人当众辱骂主帅怯战。”
宇文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贺六浑素来自负有识人之明，如今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他嗤笑一声：
“连帐下将领都约束不住，用的人要么桀骜不驯要么胆小如鼠？这些人拿什么和咱们争！”
他负手踱至殿门前，望着沉沉夜色中闪烁的星子，宇文泰再次开口：
“传令：加封王思政为骠骑大将军，赐金甲一副。再派两千精骑增援玉璧——既然贺六浑要做缩头乌龟，孤就让他永远缩在晋阳！”
亲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要不要再派些人马往晋阳那边探一探，咱们的斥候已经许久没有传回来晋阳的消息了。”
宇文泰眉头一皱，转身盯着亲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多久了？”
“回王上，已有半月了。”
“半月？”宇文泰冷笑一声，“半月没有消息传来，你们现在才报？”
亲卫额头渗出冷汗，硬着头皮道：
“之前消息倒是一切如常，但咱们的眼线突然间就……就失联了。”
宇文泰刚提起来的心气迅速低落下去，他沉默片刻，眼中阴晴不定，最终咬牙道：
“再派几队精锐斥候，走不同路线，务必探清晋阳虚实！孤就不信，他贺六浑还能把消息给弄得密不透风不成？”他猛地一挥袖：
“贺六浑狡诈之徒，如此遮天蔽日地封锁消息，必有所图！不明敌情，叫孤如何安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