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漫过雕花窗棂时,阿水呓语几声,睫毛轻颤着坠入沉睡。
世子望着骤然闯入的绯色倩影,悬着的心瞬间落地,长臂一揽将那精怪带进怀里。
"小狸,院里的冻冻钉都长了半茬,你还在外头晃悠什么?"
小狸灵巧地攀上他肩头,指尖绕着他束发的玉冠轻笑:"自然是去听些不该听的秘辛。"
它吐气如兰的耳语惊得世子眉峰微蹙,"太医院偏殿的墙根下可热闹得很,比戏楼里的《狸猫换太子》还精彩。"
世子着手背,眸色渐沉:"刚刚皇叔召我入东宫,想来也是为这桩事。"
他转头望向床榻上烧得两颊通红的阿水,"偏生这处离金銮殿远,龙气稀薄,难免邪祟趁虚而入。"
说罢将染着药香的凉巾取下,动作轻柔地将人往床心安置,被褥裹得严严实实。
小狸足尖点地,如穿花蝴蝶般掠过梁柱,黄符翻飞间己将门窗贴满。
最后它轻盈地落在床畔,指尖凝起灵力画下圈地符,蜷进阿水怀中:"烫得像个小火炉,倒省了暖手炉的功夫。"
世子无奈地刮了刮它鼻尖:"就你会贫嘴。若有异动,立刻手环唤我。"
他转身推开雕花门,衣袂翻飞间己踏着飞檐消失在夜色中,只留满室檀香混着符咒的清冽气息,萦绕在沉沉昏睡的阿水身侧。
沉香袅袅盘旋在鎏金兽炉之上,将书房里的烛火晕染得朦胧如雾。
世子屈身跪坐在青玉蒲团上,望着主位上龙纹半掩的身影,压低声音道:"皇叔,据皇爷爷暗卫密报,西域王子正循着女巫踪迹而来,不出旬日便要踏入皇城。"
他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玄铁令牌,"这或许是个天赐良机。"
太子半阖的凤目骤然睁开,烛火在眼中碎成寒芒:"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鎏金护甲划过案几,在梨木上留下浅浅痕迹。
"正是。"
世子颔首,喉结滚动着继续道,"那妖妇明日便要对皇叔下手。依侄儿之见,可先将皇姨以祈福之名送往宝莲寺,再命东哥将弟妹与皇孙接入皇宫,只说神医谷谷主奉先帝遗命下山护佑龙脉。"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密信,"这是谷主亲笔手书,可作凭证。"
太子接过信笺反复端详,忽然低笑出声:"倒是周全。只是本殿假死之后......"
"侄儿早己安排妥当。"
世子往前跪行半步,"届时我会以神医谷关门弟子的身份施救,待您'苏醒',便可借彻查内鬼之名,将那如侧妃软禁东宫。她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正好拿来做要挟的筹码。"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太子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漫天星斗良久不语。
当他转身时,紫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就依你所言。记住,此事若有半点差池......"
话音未落,世子己重重叩首在地,额角几乎触到冰凉的青砖。“侄子愿以命相抵。”
玄色锦袍的王爷疾步上前,双手虚扶起身侧之人,眉眼含笑间带着几分宠溺:"快快请起,山儿。此次若能办妥差事,本殿定在父皇面前力保,赐你个实打实的官身。"
世子闻言狡黠一笑,玉冠下乌发轻晃,腰间玄铁玉佩叮咚作响:"皇叔可折煞侄儿了!我这庸人只贪图些人间烟火,盼着回扬州守着祖传的绸缎庄、茶楼酒肆,每日晒晒太阳收收账,逍遥自在才是真。"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块刻着蟠龙纹的玄铁令牌,眸光灼灼道,"倒是这块御赐的玄铁挂,还望皇叔在皇爷爷跟前美言几句,允我们举家南归。扬州城里几十间铺子的掌柜伙计,可都巴巴等着我回去盘账呢!"
王爷抬手点了点少年额头,似嗔非嗔:"你这鬼灵精,总把心思用在经商上。朝堂哪有你想得那般凶险,有皇叔护着......"
"朝堂风云变幻,哪及得上生意场上的真金白银踏实?"
少年打断道,指尖无意识着玄铁令牌,眼底闪过精明算计,"不过若皇叔肯帮我讨个世袭爵位,往后在扬州城行事倒能少些麻烦。"
"好好好!"王爷忍俊不禁,展开折扇轻敲少年肩头,"等事成之后,本殿京城的绸缎庄、钱庄任你挑选,就当是谢礼。"
少年闻言立刻拱手作揖,杏眼弯成月牙:"皇叔厚恩,山儿没齿难忘!他日若回扬州,定备上最好的云锦、最醇的黄酒,亲自送到府上!"
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冷意,世子踏出东宫朱红门槛时,袖中藏着的玄铁令牌硌得掌心生疼。
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听着身后宫门锁钥转动的声响,恍若听见命运锁链扣合的脆响。
"皇叔那番美意,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世子指尖划过腰间褪色的平安结。那是离家时母亲亲手所系,如今丝线己被得毛糙。
自他们举家入京,莫名的疫病、离奇的蛊虫事件接踵而至,而他自幼研习的道术,此刻倒成了悬在脖颈的利刃。
方才席间,皇叔笑谈着要为他谋个官职,眼中却藏着审视的锋芒,就像鹰隼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夜风卷着檐角铜铃的呜咽,世子望着宫墙之上摇摇欲坠的残月,忽然想起刚回扬州城,母亲教他辨认云纹时说"月满则亏"。
如今站在权力旋涡中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稳坐东宫之位的太子,哪会是表面上温润如玉的模样?
那些暗藏机锋的试探,那些话里有话的提点,无一不在昭示着帝王家的凉薄。
"阿水还在客栈等着。"
世子摸了摸怀中油纸包,那是出宫特意买的桂花糕,阿狸最爱吃的。
他加快脚步穿过寂静的街巷,靴底踏碎满地月影,心中盘算着明日寅时的马车。
"等过了这山海关,就把这玄铁令牌还给皇爷爷。"
他攥紧腰间玉笛,碧玉挂穗在夜色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往后只守着扬州城的商铺,听评弹,吃早茶,再不管这九重宫阙里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