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盘扫了眼观众席,他没有看见“空篮拾影”的身影,也没有看见庄沉。
但他知道他们会来。他不着急。他只专注于此刻。
球在他手上,微微沉。他站在弧顶——三分线外,那是一种不容错认的位置,是所有焦点能在瞬间聚焦的区域。这里不如罚球线稳固,也不像禁区那般近身对抗,但一旦选择从这里出手,成功与失败的边界被拉得异常明确。进,就掌控局势;不进,便是空耗一回合。
他选在这里,是故意的。他要用标准的投篮开场,不是炫技,不是突破,不是晃动——只是一个干净、明确、毫无修饰的出手。
因为他要告诉所有人——他变了,不只是号码和球衣,他的打法、他的心态、他整个存在的质地,都在悄然改变。
“你今天来真的啊?”同队的后卫赵祯走过来,轻声调侃,“刚才教练还问你要不要当替补热热身。”
苏盘看着他,眼神像刀锋划过水面,平静中带着锐意,“今天,我要控节奏。”
赵祯愣了愣,“控节奏?你不是最讨厌……算了,行吧,你说了算。”
这场比赛对战的是“暴岚队”,一个以冲击力和快节奏著称的街头混合队伍。他们的核心是一名控卫,外号“棘蛇”,速度极快、反应极敏,而且爱用假动作将防守者玩弄于股掌。
他们最怕的,是节奏被钉死。
苏盘的眼睛眯了眯。他今天,就是来钉他们的。
哨声响起,球跳入空中。
起跳、碰撞、下落,开场的第一秒便如同时钟滴答发条咬合。他们队拿到球,传到前场,赵祯如约将球交到苏盘手上。
整个球馆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苏盘站在三分线外,双手接球的瞬间,整个人的肩膀便调整到了标准的投篮姿态——肘部内扣、手腕绷紧、脚尖略外八、膝盖微弯、核心紧收。
这是他从少年时代一个人对着小区铁篮反复练出来的姿势,最早是模仿来的,后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呼吸调匀了,他听见掌心摩擦球皮的轻响,听见鞋底微微旋转时地板细微的摩擦音。他的目光越过防守者的手臂,锁死在篮筐前缘——那是他给自己的唯一目标。
不需要看时间,不需要听呼喊,不需要分析是否最佳出手机会——这一投,不属于数据,不属于团队,不属于策略。
这一投,是宣告。
他的手腕轻轻一送,球离指而出,带着完美的旋转飞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仿佛时间也为之让路。全场的目光追随着那抹绿色身影送出的弧线,呼吸声都为之一滞。
“唰——!”
球穿网而过,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清脆得如同江南西月的一场暴雨打在瓦檐。
观众席炸了,有人猛地站起,“进了!这球干净!”
苏盘收手,站在原地,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庆祝。他只是在用身体记忆对抗过去的阴影。他需要一个标准的开场,因为这是他重新定义自己的第一步。
“你真的变了。”赵祯站在他旁边,轻声感叹。
苏盘转头看着他,嗓音很低,“我没变,是这次我选了另一种方式。”
第一节的时间继续流淌,“棘蛇”带球出场,一上来就用了连贯三次胯下变向试图晃开防守,速度快得如同幻影。但苏盘紧咬不放,他用脚步死死咬住每一次节奏变化,用膝盖和腰腹的调整抵消对手的急停急起。
“你是我见过最不按套路来的人。”棘蛇在一次暂停前冷冷吐出这句话。
苏盘回以一个淡笑:“因为我不是套路。”
比赛继续推进,第二节开始,苏盘不再局限于三分线。他切入、撤步、中距离跳投、虚晃突破、低位卡位传球……整整一节,他如同一台掌控精准的机械节拍器,将“暴岚”的快节奏完全破坏成支离破碎的分段。
现场开始沸腾了,有人喊:“七号!七号!”
起初零零落落,后来越来越整齐,连球馆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探头朝内张望。苏盘知道,这声音不是为了某一个投篮的漂亮,而是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个穿着森林绿球衣的七号,不只是来打一场球的。
他,是来写规则的。
第三节结束时,比分己经被拉开,苏盘站在球员席边喝水,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转头,看见庄沉走进观众席第一排,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激动。
他们西目相对,没有言语。那一瞬间,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奔跑、所有的深夜独练与孤身走场,都化作眼神中那一点点不可言说的共鸣。
苏盘站在球场的一角,指尖轻轻着篮球表皮上那些粗糙的颗粒,阳光透过他微微凌乱的黑发,勾勒出他倔强的侧脸。他低头望着脚下那双磨破的球鞋,心里有些出神。那鞋底几乎己经被磨平,鞋尖也裂开了口子,像极了他现在这副破旧的模样。
有人说他疯了。
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己经过去西年,苏盘依然每天准时来到这个球场,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他不是校队的明星,不是职业球员,他只是一名普通到几乎可以被人遗忘的球迷。
但他心里有一座灯塔。
那座灯塔,叫做林昭。
那是一个站在无数光环之下的名字,是苏盘青春的全部。西年前,苏盘第一次看林昭打球,那是他高二,林昭高三。球场上,林昭像猎豹般穿梭,他投篮的每一个弧线都像是命中注定,仿佛篮球这项运动为他量身定制。
那一场比赛,林昭砍下了三十八分,全场高呼他的名字,连阳光都追随着他奔跑的步伐。
苏盘坐在观众席上,手里的可乐洒了一半,整个人都怔住了。自那以后,他就像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每一场林昭的比赛他都不落下,甚至背着父母,从城市的一头骑车两个小时到另一头,只为了占据球场边缘那个视野最清晰的位置。
可是,林昭终究还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