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墙的浆糊淌成鼻涕似的长条,在泥地上拖出亮晶晶的痕迹,浩仔蹲在墙根,指头蘸着石灰水,在“打倒臭老九”的标语旁写到:“每个大过二的偶数是俩质数之和”。
石灰水渗进砖缝,把旧标语的“打倒”泡发了。蚂蚁顺着水痕爬,蓝腿蓝须——准是沾了老王头洒的蓝矾粉。蚁群在“1+1=2”处排成串数:84、07、29,正是粮票的编号。
老王头叼着烟屁股晃过来,烟灰烫死领头蚁:“哥德巴赫能当饭吃?”
校长带着红袖章冲来时,浩仔正往墙上画粮囤,棕刷“啪”地拍在石灰字上,掉下截胶管——葡萄糖输液用的,管头泛蓝,跟蓝矾水一个色。
“啥反动物件?!”校长胶鞋碾住胶管,浩仔瞅见管身刻着小字:“氯化钠静脉注射,1984.7.29”,墨迹新得像刚写的。
批判栏前挤满看热闹的人,校长吆喝学生提水冲墙,水泼上去,石灰字反而更亮了。水流过旧标语“农业学大寨”,浮出粮囤容积公式——正是爹算过的。
“拿盐酸来!”校长嗓子喊劈了叉。
化学老师端着搪瓷缸小跑,黄烟首冒的浓盐酸晃出危险弧度,浩仔夺过缸子就泼,酸液浇在蚁群上,“滋啦”腾起白雾,死蚂蚁粘成字:“黄疸指数+++”。老王头用烟头戳那行字:“这劳什子?”
“张木匠闺女死前的化验单。”浩仔盯着墙上被蚀穿的洞,洞里露出半张X光片——肝区阴影圆滚滚,跟晒谷场石碾一个样。
红纸屑漂在水洼里打转,校长胶鞋底碾过去,纸屑粘在纹路里,揭下来竟显粮囤防伪纹——波浪纹夹着红星,和粮票水印对得上。
“装神弄鬼!”校长撕碎纸屑,“开你的批斗会!”
碎片粘上语录牌,卡在“农村是广阔天地”的“阔”字缺口上,浩仔踮脚够时,发现碎片背面有字:“坟场自习室,今晚亥时”。
后半夜月光惨白,浩仔摸回批判栏,胶管吸饱蓝矾水,在墙上续写证明,写到第七步,砖缝里钻出芦花鸡,喙上紫药水未干,甩下半张血账本。血渍映着月光显字:“当数学归纳法遇上粮囤容积……”后半截被鸡爪划烂,泥地上留着三道爪痕——
校长室灯亮得渗人,浩仔贴窗缝瞅见校长翻档案,那本《赤脚医生手册》里夹着张泛黄的体检表——76年的,肝功能栏画着红圈,批注“忌饮谷烧”。
电话铃炸响,“啥?省里珠算比赛?”校长对着话筒吼,“俺们打算盘记工分最在行!”
听筒突然传出女声:“生理盐水500cc静滴……”校长摔了电话,塑料壳裂开,铜丝盘成算珠状——正是粮站收粮用的十三档算盘。
晨雾漫过批判栏,浩仔把胶管浸在露水里,蓝矾水顺着管壁爬,凝成个等式:∑粮囤容积=π×(半径)^2×高。水洼突然晃出人影——穿蓝条病号服的自己,正用竹尺量墙上公式。
芦花鸡扑棱棱飞向坟场,翅尖扫落的露珠砸在语录牌上。“住院号:84729”的潦草字迹在晨光中化开,跟当时奔驰车坠河的日期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