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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钱浩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包带断过三回，用七号仓的细铁丝缠着，母亲往他棉袄里塞烤红薯，红薯皮焦黑，跟七号仓锅炉房的煤渣一个色。
“钱分开放。”母亲扯开棉袄内衬，露出补丁摞补丁的里子，“腰上绑三百，左脚鞋垫七百，还有……”
小梅光脚追到门框，脚底板沾着昨夜和面的干粉，“哥！”她往钱浩裤兜塞硬币，硬币边沿发蓝，是常年揣兜被钥匙磨的铜锈。
钱浩走到巷口回头望，母亲还在门槛上站着，蓝布衫被晨风吹得贴在身上，单薄的身影却是那么坚韧。
青石板结着白霜，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跟七号仓地磅称重时的动静似的。钱浩数到第九十七步，背后传来链条咔嗒声，钱浩往墙边贴了贴，车轮碾过水洼的声音越来越近，溅起的水珠打在他裤脚上。
"站住！"
戴鸭舌帽的男人跳下车，三角刮刀在晨光里闪着寒光。钱浩看清那张脸时，呼吸窒住了，是经贸委的司机老刘，声音他熟，经贸委那辆永久牌二八车，中轴缺油三个月了。
“钱干事！对不住……”他喉结滚动，工作服第三颗扣子线头散了，跟王主任上周扯坏的那件一样。
钱浩后背抵到砖堆，砖缝里嵌着HL钢材的氧化碎屑。“刘师傅，七号仓的夜班补贴……”他故意拖长音，瞥见老刘裤兜露出的缴费单边角印着“HL-238检测费”。
老刘突然挥刀，刀尖在砖墙上刮出火星子，钱浩抓起半块断砖，砖面蜂窝状的砂眼粘着暗红锈迹，第一下拍在老刘右肩，第二下砸在左膝，老刘跪倒在地，鸭舌帽滚出三米远，露出半白的两鬓。
“5楼14床要续费……”老刘瘫在墙根，缴费单背面写着“胃癌三期”。钱浩翻开《资本论》，书脊裂口夹着的十元钞印着“TH514”，正是县医院住院部大楼编号。
“这钱……”老刘手指发抖，指甲缝里的黑垢和七号仓锁芯油泥同一个色。
钱浩抽走他兜里的《钱江晚报》，角落刊登着“七号仓技改表彰名单”，王振华的名字排在末位。“上月技改费支出正好是抗癌药价三倍。”他甩下这句话。
铺面卷帘门哗啦响，房东老孙头用烟杆敲墙，震落HL钢材的锈片。“小伙子，”他吐烟圈，烟丝混着七号仓防锈漆味，“这钱沾着人血味。”
钱浩掏出三角刮刀插在案板上：“比某些人的钱多分人味。”刀柄胶布上还粘着老刘的指纹油。
老孙头突然笑了，露出焦黄的牙：“有种！”钥匙串甩在案板上叮当响，“押金免了，月租照旧。”
小梅撞开门摔进酸菜坛，坛底“钱记”的烙印旁刻着“840519”，正是父亲当年在七号仓值夜班的工号。“哥！这数字……”她指甲抠着烙痕，抠出黑亮的油渣，和七号仓地沟样本一个成色。
黄昏扫墙缝时，苕帚柄突然戳到硬物。钱浩用螺丝刀撬出焦黑的算盘珠，珠子刻着“7-3-CZ235”，正是捷克冲床的故障代码。
“这珠子烫手！”小梅缩回手指，指腹燎出的水泡跟钱浩修机床时烫的疤一样圆。
远处城隍庙传来算盘声，钱浩打手电照见个佝偻背影，是七号仓退休的老会计，他左手缺了根小指，右手正拨着缺珠的算盘。
浩仔回到家，看见母亲在熬药，药罐噗噗冒气，母亲拿火钳夹煤块，火星子溅到《钱江晚报》上。“当年七号仓的润滑油，”她突然开口，“掺在豆油里卖给国营饭店。”勺柄敲得药罐叮当响，跟老会计拨算盘一个节奏。
钱浩盯着被药汁泡发的报纸，“技改费”三个字晕成了“胃癌费”。蒸汽顶起的罐盖摔在灶台，露出罐底糊着的七号仓出货单残页，致癌物含量栏标着红三角。
“妈，王振华他……”
“你爹当年就是查这个！”母亲突然摔了药勺，铝勺在砖地上蹦出七个响，跟算盘珠落地声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