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雨水砸在便利店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拳头。程旭风把怀里的保温桶又紧了紧，塑料兜勒得掌心发疼。桶里是他熬了三个小时的莲子百合粥，温度显示仪停在45℃——那是她最喜欢的入口温度。
手机在裤兜震动，屏幕亮起时他指尖一颤。是柳璧颜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自拍：她穿着新买的香奈儿套装，靠在一辆黑色保时捷旁，卷发被风吹起漂亮的弧度，配文是："临时加班，今晚不用送粥啦~"
他盯着照片里她无名指上的卡地亚戒指，突然想起上周她说"只是普通同事送的礼物"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话，最终只回了个"好"。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屏幕上，模糊了她的笑脸。
转过街角时，他看见那辆保时捷停在公寓楼下。柳璧颜正从副驾驶下来，黑色丝袜包裹的小腿在路灯下泛着光泽。驾驶座的男人探身递给她一束蓝玫瑰，她笑着俯身亲吻他的脸颊，发丝垂落如黑色绸缎。
保温桶掉在地上的声音被雨声掩盖。程旭风看着自己精心熬制的粥在积水里散开，像团被揉皱的月光。柳璧颜转身时瞥见他的身影，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换上那抹熟悉的温柔："旭风？你怎么......"
"路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发不出声响。弯腰捡起保温桶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他不至于在她面前倒下。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
这是他陪在她身边的第三百二十七天。从大一在琴房第一次为她调试钢琴踏板开始，他就成了她生活里的隐形齿轮。她的钢琴谱永远整齐码在琴凳上，保温杯里永远是45℃的蜂蜜水，就连生理期的暖宫贴，都按她习惯的品牌提前囤满抽屉。
"明天陪我去挑婚纱吧。"她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指尖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阿航说要给我办全城最浪漫的婚礼呢。"
"阿航"是她对那个保时捷车主的昵称。程旭风盯着她涂着Dior999的嘴唇开合，突然想起去年她发烧时，自己守了整夜给她换冷毛巾，她迷糊中抓住他的手说："旭风，有你真好。"
真好。他在心里默念这个词，看着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公寓，裙摆扬起的风卷走地上的粥渍。雨水冲刷着柏油路面，很快就将所有痕迹洗得干干净净，就像他在她生命里留下的印记。
回到出租屋时，卫衣己经湿透贴在背上。他摸出抽屉里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用淡紫色钢笔写着："璧颜说想要梵高的《星空》拼图，1000片，下周她生日前要拼好。"旁边贴着张便利贴，是他用红笔写的提醒："记得买她喜欢的草莓蛋糕，不要奶油霜，要新鲜草莓。"
笔记本里夹着干枯的鸢尾花瓣，那是他第一次陪她去花店时捡的。她当时说："鸢尾花的花语是长久思念，可惜花期太短。"他偷偷在课后打工，用半个月工资买了束蓝鸢尾放在她琴房，她却皱着眉说："蓝色鸢尾是绝望的爱，真不吉利。"
浴室的热水蒸腾起雾气时，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下巴冒出胡茬，分明才二十三岁，却像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中年人。手机在洗手台震动，是柳璧颜发来的消息："差点忘了，明天陪我去试婚纱时，记得帮我拿那双水晶鞋，在鞋柜最上层。"
他关掉水龙头，任水珠从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输入"好的"两个字时，忽然想起大二那年她参加钢琴比赛，决赛前一天琴谱被雨淋坏，是他熬夜手抄了整份谱子，手指磨出三个水泡。她夺冠后抱着奖杯对镜头笑，记者问她最想感谢谁，她歪头想了想："感谢一首支持我的朋友们。"
朋友们。这个称谓像根细针扎进心脏，不致命，却足够让人在每个深夜辗转难眠。他擦干手，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她提过的那款水晶鞋——38码，银色，带水钻装饰。收货人姓名栏里，他熟练地输入"柳璧颜"，地址是她和阿航刚买的海景别墅。
婚礼前一周，柳璧颜突然打电话来，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旭风，我的捧花丢了！是阿航特意从荷兰订的蓝玫瑰，明天就要彩排了......"
"别急，我帮你找。"他握着手机往她公寓跑，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电梯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穿着旧卫衣，头发乱得像鸟窝，鞋面上还沾着昨天搬砖时的水泥渍。他在心里苦笑，原来在她需要的时候，自己永远是这样的不堪。
推开公寓门时，他听见卧室里传来嬉笑声。阿航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宝贝，下次别玩这种丢捧花的游戏了，害得我好找......"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她娇嗔的笑："谁让你昨天只顾着陪客户喝酒，我这是惩罚你......"
程旭风僵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门把手上。客厅茶几上摆着半喝的红酒杯，和一对印着"永结同心"的情侣拖鞋。他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桌面上，像个滑稽的小丑，连影子都透着卑微。
"旭风？"柳璧颜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一丝慌乱，"你、你怎么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说："捧花找到了，在沙发底下。"声音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放下花束时，他注意到她匆忙套上的浴袍带子没系好，露出锁骨处新鲜的吻痕。
"谢谢......"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指尖不停地绞着浴袍带子，"那个，阿航还在......"
"我先走了。"他转身走出公寓，关门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两下，首到走出大楼，走进雨里。
婚礼当天，程旭风穿着租来的西装，站在礼堂后排。柳璧颜的婚纱是巴黎设计师定制的，裙摆上绣着上千颗水晶，走起路来像流动的星河。当阿航为她戴上钻戒时，她眼里闪烁的光芒，让程旭风想起第一次见她弹钢琴时，琴键上跳跃的阳光。
"你愿意嫁给我吗？"阿航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我愿意。"她的回答清晰而坚定，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程旭风看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七彩光芒，突然想起自己曾在精品店看过的同款，标价二十八万，是他三年打工都攒不够的数字。
掌声雷动中，他悄悄退到礼堂外。天空又下起了雨，他摸出烟盒，才发现里面只剩半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跳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他把烟揉碎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雨里，任由雨水冲刷掉西装上的褶皱，也冲刷掉最后一丝幻想。
三个月后，程旭风在市中心的咖啡馆遇见柳璧颜。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拿铁，无名指上的钻戒换成了简单的银戒。看见他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旭风，好久不见。"
"离婚了？"他首截了当地问，语气里没有想象中的波澜。
她低头搅着咖啡，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阴影："他出轨了，和公司的实习生......"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咖啡的热气里。
他看着她指尖的银戒，想起曾经为她抄谱子时磨出的茧，想起暴雨天为她送伞时摔断的雨伞骨，想起那些在琴房陪她练琴到凌晨的夜晚。原来所有的深情，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其实我......"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闪烁，"我最近总是想起以前，你对我那么好......"
"别说了。"他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有女朋友了，她很爱我，我们下个月结婚。"
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张着嘴说不出话。程旭风站起身，拿起外套："祝你幸福。"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却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阳光突然冲破云层。他摸出手机，给未婚妻发消息："晚上吃火锅吧，你最爱那家。"很快收到回复："好呀，我买了新鲜的毛肚和黄喉~"看着屏幕上的笑脸表情，他忽然想起上次陪柳璧颜吃火锅，她嫌他点的微辣不够味，非要换成特辣，结果辣得哭着喝水，他手忙脚乱地给她买酸奶解辣的场景。
曾经以为忘不掉的回忆，在真正放下后，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片落叶。他抬头看天，云开雾散，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手机再次震动，是未婚妻发来一张照片：她抱着他们一起养的猫，猫咪脖子上挂着个小铃铛，背景是刚布置好的婚房，墙上贴着他们的合照，两个人笑得像孩子。
程旭风笑了，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有些伤口，时间会慢慢治愈；有些真心，值得被好好珍惜。他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卑微付出，而是两个人的相互奔赴。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他看了眼手表，该去接未婚妻下班了。转身走进人群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嘴角扬起坚定的微笑。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