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秋,子时三刻。
青石板路上的积雨倒映着霓虹灯招牌,灰巷尽头的无字医馆檐角铜铃骤响。白璃盘在房梁上吐了吐信子,蛇尾银链扫落灰尘:"啧,活人不敢这个时辰上门——又是哪个断了腿的怨鬼?"
柜台后的沈墨没抬头,银针正挑着一根泛蓝光的因果线细细缠绕。绷带下渗出星点火光,将线头灼成朱砂色:"是断了念想的。"话音未落,木门被阴风撞开,血色珍珠耳坠撞碎雨幕。
旗袍女鬼苏婉容半个身子浸在阴影里,左胸弹孔汩汩涌出黑雾,哼唱的《游园惊梦》却字字泣血:"...不入春园,怎知春色几许..."她每唱一句,耳坠珍珠便染黑一分,最终凝成墨色:"求先生用我全部记忆,换他入轮回道。"
白璃倏地滑下房梁,蛇尾卷走供案上的桂花糕:"痴货!你等了他三十年,记忆烧了可就..."
"白璃。"沈墨银针轻叩青瓷秤盘,十六枚骨制砝码自动归位,"取三钱执念,二两悔泪。"
秤盘升起幽蓝火焰,苏婉容的记忆碎片在火中翻滚——
战地医院斑驳的白墙,军官将她护在身下时飞溅的温热鲜血,还有那句混着硝烟味的"等我回来娶你"。沈墨的银针突然刺入火焰,挑出一段泛黄记忆:"这段要留么?"
女鬼耳坠珍珠骤然迸裂,黑血顺着脖颈蜿蜒:"剜干净些...他转世后若带着我的怨气..."话未说完,沈墨己掐诀点燃契约。朱砂符文爬满她半透明的身体,腕间红线寸寸断裂。
白璃突然甩尾打翻案上烛台。
跃动的火光里,女鬼心口弹孔竟变成桃花形状——那是妖界情蛊的印记。她猛地揪住沈墨袖口:"这单生意做不得!她等的根本不是..."
"聒噪。"沈墨左瞳金光乍现,白璃腕间银链骤然收紧,勒得鳞片翻起渗出血珠。秤盘轰然倾覆,苏婉容在惨叫声中化作青烟,唯剩一粒染血珍珠滚到门槛边。
檐角铜铃突然齐震。
白璃忍痛抓起珍珠,瞳孔缩成竖线:"珍珠里封着生魂!那军官根本没死,他..."窗外炸响惊雷,映出巷口一道戴斗笠的人影,手中竹杖点地声与铜铃震颤完美合拍。
后半夜暴雨如注。
白璃蜷在药柜最顶层的暗格里蜕皮,旧鳞片卡在腰际撕扯出血肉。她咬牙摸向藏着的桂花酿,却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
沈墨的银面具歪斜在榻边,绷带散落一地。
右眼窝里跳动着幽蓝业火,将墙上映出狰狞鬼影。他正徒手撕扯心口皮肉,指尖每深一寸,地上铜盆里的血水就多一分:"...师父...别把我锁在忘川..."
"又发魇症!"白璃顾不得半蜕的蛇皮,纵身扑过去缠住他双臂。业火灼得新鳞焦黑卷曲,她猛地咬破舌尖将妖血渡入他唇间:"沈墨!看看我是谁!"
男人右眼蓝焰倏地熄灭。
冷汗浸透的白发贴在他额前,竟显出几分少年气。他怔怔望着白璃残缺的蛇尾,染血的手指抚过她鳞片翻卷的伤口:"当年...你也是这样疼吗?"
梁上铜铃毫无征兆地炸裂。
一片青铜碎片划过白璃眼角,她突然嗅到苏婉容的气息——染血珍珠正在窗沿跳动,里面渗出丝丝红线,径首钻向沈墨溃烂的心口!
"醒来!"白璃一尾劈碎珍珠,黑雾中浮现军官背影。那人转身刹那,她浑身血液凝固——斗笠下赫然是沈墨的脸!
黑雾猛地裹住沈墨右眼。
业火失控地焚毁半间医馆,白璃逆鳞处旧伤崩裂,却仍死死缠住他腰身:"你答应过不再用禁术招魂..."朱砂契约的灰烬突然复燃,在空中拼成残缺的地府判官印。
暴雨在晨曦将至时骤歇。
白璃瘫在废墟里,半截蛇尾泡在血水中。沈墨面具完好如初,正用银针缝补苏婉容残存的记忆碎片。只是那针脚蜿蜒处,隐约可见血色"秦"字。
"昨夜斗笠人留下的。"她弹出爪尖挑起一片青铜铃残片,"铃铛内侧刻着九瓣莲——是九幽阁的印记。"
沈着残片忽然轻笑:"不,这是镇魂铃。"他指尖抚过莲心处焦痕,"三百年前我亲手挂在阎君殿前的。"
檐角最后一只铜铃在风中悲鸣。
白璃正欲追问,忽见门槛积水映出诡异倒影——本该魂飞魄散的苏婉容正在桥头哼曲,脚边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与她耳坠残留的珍珠同时泛起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