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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最后一场秋风卷走银杏残叶时，青禾寺的观音法会筹备己进入尾声。寺内香案换新，檐角挂满姜黄色的灯笼，晚风掠过便掀起一片浪声。陈小树跟着宗浩在大雄宝殿挂幡，阿正踩着梯子往梁上系八宝结，忽然打了个哈欠："这比打副本累十倍，昨晚摆供桌到凌晨三点......"
"止月法师且忍忍，明日法会结束便有浮生半日闲。"宗浩笑着递上金箔莲花，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去年水陆法会，我连续七日未合眼。"
阿祥在下面扶着梯子起哄："师兄这是在炫耀修行成果？"话音未落，阿正手里的结绳突然滑落，啪地砸在供桌上的酥油灯上。灯芯溅起火星，险些烧到幡角，陈小树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吹灭，惊出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止月可别在菩萨面前犯浑。"安禄首座抱着一摞经书经过，银发用木簪别起，"今晚需通宵守殿，你们年轻人轮流眯会儿，子时三刻换班。"
子时的佛堂浸在月光里，铜钟与木鱼声在梁间震荡。陈小树握着引磬站在排头，看阿正的脑袋一点一点，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宗浩轻咳一声，后者猛地惊醒，手里的木鱼槌差点敲到自己脚面。安坡方丈端坐在蒲团上，身影如泥塑金身，唯有袈裟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尔时观世音菩萨，白佛言：世尊，我忆昔......"安禄首座的诵经声如寒潭秋水，阿正盯着首座晃动的佛珠，只觉那些字眼像游来游去的蝌蚪，渐渐汇集成一片混沌。他使劲掐了掐掌心，却还是败给周公，首到宗浩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不知何时，东方己泛起蟹青色。
法会在卯时三刻正式开始。大雄宝殿前的广场挤满信徒，香火气混着晨雾漫过雕栏。安坡、安禄、宗浩换上金线袈裟，头戴五佛冠，次第登上法座。陈小树三人着浅灰僧袍，分立法座两侧。阿正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想起昨晚在食堂看见的蚂蚁搬家，嘴角不由得往上翘。
宗浩手持如意棒，开始念《观音菩萨普门品》。他的声音清亮如钟，在香云里荡出涟漪。阿正盯着宗浩眉心的红点，越看越像游戏里的NPC头像，想起某次团战中队友突然掉线的糗事，喉咙里涌起一股笑意。他拼命咬住舌尖，却见宗浩的目光扫过自己，嘴角竟也微微抽搐——原来法师也在强忍笑意。
"若有众生多于，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安禄首座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阿正望着首座严肃的表情，想起他平时唠叨"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再也绷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全场信徒齐刷刷转头，陈小树只觉耳根发烫，阿祥则用袈裟遮住脸，肩膀抖得像筛糠。
阿正双手合十，朝法座深深一揖，转身逃出大殿。秋风吹过他的光头，他靠在藏经阁后墙大口喘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的经声，忽然觉得这一切既庄严又荒诞——就像他曾在漫展扮演和尚，却被真尼姑递来传单的那个下午。
暮色浸染法会现场时，陈小树在放生池边找到安坡方丈。老和尚正用枯枝拨弄水面的落叶，袈裟下摆沾着香灰。"师傅，弟子有惑。"陈小树跪坐在青石上，池水倒映着他眉间的愁绪，"如来自性与阿赖耶识，究竟是一是二？"
安坡放下枯枝，水面涟漪渐渐平复："若说一，自性清净，阿赖耶含藏染净；若说二，如水与波，虽分动静，湿性无别。"他捡起一片银杏叶，对着天光转动，"你看这叶，脉络为'识'，空性为'性'，岂可言分？"
"既言自性能生万法，"陈小树望着叶影在方丈脸上游走，"为何偏要生此娑婆世界？"
"因一念无明。"安坡指尖轻弹，叶片落入水中，"如镜本明，忽起'我是镜子'之念，便生'照物'之相。念起则法生，念歇则法灭，实则镜自镜，物自物。"
陈小树皱眉："弟子愚钝，若一切皆为幻影，那你我、首座、宗浩师兄，是否本为一体？是否有个'第三者'在观照这一切？"
安坡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夕阳的金粉："当你寻这'第三者'时，便如以镜照镜，徒增重影。若知'能观'即'所观'，'能悟'即'所悟'，方见本来面目。"他站起身，袈裟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面，"去问宗浩吧，他当年在投行做量化分析，比我更懂'模型'与'实相'。"
晚课的钟声里，阿正摸着空瘪的肚子向斋堂走，忽然被宗浩叫住："止月，今日法会为何发笑？"
"对不起师兄，"阿正低头盯着石板缝里的青苔，"我想起以前打游戏的事，觉得咱们穿这衣服念经，特像游戏里的NPC任务。"
宗浩望着漫天星斗，忽然轻笑出声："或许这世间本就是场大型联机游戏，有人刷副本，有人修禅房，只是角色不同罢了。"他拍了拍阿正的肩膀，"明日去山下买些红糖，仁心说你爱吃甜粥。"
傍晚，陈小树在禅堂抄经，忽闻窗外传来阿正和阿祥的争吵："禾惠你说，首座今天讲的'无明缘行'，是不是跟游戏里的'技能冷却'一个道理？""止月法师若能把十二因缘编成攻略，贫僧倒想拜读一二......"
烛光在经卷上跳了跳，陈小树望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字句，忽然想起安坡方丈说的"镜自镜，物自物"。他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只觉这月余的僧袍生涯，竟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梦境——梦里有暴雨中的米袋，有法会上的憋笑，还有老和尚用银杏叶作的禅喻。
秋风穿过窗棂，吹灭了案头烛火。陈小树在黑暗中合十，听见远处青禾河的涛声与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他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从来不是离开什么，而是在每个发笑、抱怨、困惑的当下，看见自己心中的须弥山。
阿正的鼾声从隔壁寮房传来，陈小树摸黑躺到床上，月光透过窗纸在枕边织出一道银线。他想起白天法会时，一位老妇人往功德箱里投钱时双手颤抖，忽然觉得那些被他当作"幻影"的众生相，原是最真实的菩萨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