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室的门内,又传来一阵顾明月带着浓重鼻音的咳嗽声。
那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大半的怒火。
他猛地想起顾明月蜷缩在角落的样子,想起她空洞的眼神,想起她控诉时绝望的泪水。
她知道了张医生泄密,知道了顾西洲的挑拨…
但最终让她崩溃的,让她说出“恶心”和“反胃”的,是他自己的行为。
是他那些未经她同意的安排,是他那冷酷的“十次”条款,是他昨晚失控的暴行。
顾西洲和张医生是可恶的推手。
但他自己,才是亲手将刀子捅进顾明月心口的罪魁祸首。
如果他此刻再以雷霆手段去报复顾西洲,去惩罚张医生…
在顾明月眼里,这算什么?
是他在掩盖自己的错误?
还是在用更强势的手段证明他永远“正确”,永远掌控一切?
这会不会让她更加恐惧和疏远?
让她觉得他毫无悔意,依旧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傅沉舟攥紧的拳头,慢慢地、无力地松开了。
他眼中的戾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傅总?”林深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请示。
“张医生和顾西洲那边…您看怎么处理?”
傅沉舟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深以为他不会回答。
最终,他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张明远…吊销他的行医执照,行业内封杀。让他滚出这个圈子,永远别想再碰手术刀。”
这个惩罚足够严厉,足以毁掉张医生半生努力,但比起傅沉舟原本可能采取的更极端手段,己经算是“从轻”。
“至于顾西洲…”傅沉舟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先盯着,暂时…不要动他。”
林深彻底愣住了。
不动顾西洲?
这完全不符合傅总的作风。
那个疯子可是在背后搞了这么多事!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着傅沉舟脸上那从未有过的颓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恭敬地应道:“是,傅总。” 然后迅速退下。
走廊里又只剩下傅沉舟一人。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放过顾西洲?
这个决定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但他知道,此刻再对顾西洲下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会让顾明月更加认定,他是个只会用强权和暴力解决问题的独裁者。
他需要时间。
他需要想清楚。
天光渐渐大亮,走廊尽头的门内响起了轻微的走动声和水声。
傅母似乎起来了。
傅沉舟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
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僵硬,每动一下都像针扎。
他整了整皱巴巴的衣襟,试图恢复一些往日的体面。
但脸上的掌印和眼底的血丝,以及那无法掩饰的憔悴,都宣告着他的狼狈。
他走到主卧室门前,抬起手,想要敲门。
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凉门板的前一刻,猛地顿住。
他该说什么?
道歉?
解释?
还是…继续他那可笑的“交易”要求?
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房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傅母站在门内,手里端着一个空的水杯,显然是要去厨房倒水。
看到门外面容枯槁的儿子,傅母的眼神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母子俩隔着门缝对视。
傅沉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片沉重的沉默。
傅母的目光在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停留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想明白了再来。”
然后,却无比坚决地,再次关上了房门。
“咔哒。”
落锁声再次响起。
傅沉舟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囚徒。
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低头,看着助理留下的那份关于张医生和顾西洲的调查文件。
那份证明了他被算计、被离间的证据。
他伸出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份文件撕得粉碎。
雪白的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边,如同他此刻崩塌的世界观和摇摇欲坠的掌控欲。
他撕碎的,不仅仅是一份文件。
或许,还有某些他曾经坚信不疑、如今却开始动摇的东西。
————
主卧室内,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一半,清晨柔和的阳光洒进来,驱散了一些阴霾。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精油香气。
顾明月在傅母的安抚下,情绪终于不再像绷紧的弦。
她蜷缩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身上裹着傅母柔软的羊绒披肩,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小口抿着。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惧过后的脆弱和空洞,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心碎的死寂。
傅母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动作轻柔地用温热毛巾替她擦拭手腕上的淤痕。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
“还疼吗?”傅母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蝴蝶。
顾明月摇摇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好多了,谢谢妈。”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但不再破碎。
傅母心疼地叹了口气,放下毛巾,握住她微凉的手:
“明月,跟妈说实话。那个混账东西…他说的十次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检查…妈要知道全部,才能帮你,才能…好好收拾那个孽障!”
顾明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那些屈辱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本能地想要逃避。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奶白色液体,沉默了很久。
傅母没有催促,只是用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等待。
终于,顾明月深吸一口气,声音很低,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份假结婚协议…您知道的。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他误会我和顾西洲…就用放过顾西洲作为条件,逼我…陪他十次…”
说到“十次”,顾明月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