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周末的深圳比平日更加喧嚣。张晓云起了个大早，把两百元工资仔细分成三份：一百元寄给家里，五十元存起来，剩下的五十元用来购置必需品。她小心翼翼地将钱分别装进三个信封，然后放进贴身口袋里。
志远己经在宿舍楼下等她，穿着那件领口磨损的蓝色衬衫。张晓云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给他买件新衣服的决心。
"先去邮局？"志远问。
张晓云点点头："嗯，给家里寄钱要紧。"
工地附近的邮局不大，但周末排队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外来务工人员，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钞票和写满思念的家书。张晓云填好汇款单，把一百元和昨晚写好的信一起交给柜台里的工作人员。
"江西赣州是吧？"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汇费两块。"
从邮局出来，志远带着张晓云坐上了去东门的公交车。周末的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张晓云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晃。透过车窗，她看到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种颜色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东门是深圳最热闹的商业区，"志远在她耳边说，"衣服鞋子都比别处便宜。"
东门步行街的人流让张晓云目瞪口呆。狭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音响里放出的流行歌曲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市井交响曲。路边小摊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五颜六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件怎么样？"志远指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问道。
张晓云摸了摸布料，手感比志远身上那件好多了。"老板，多少钱？"
"靓女好眼光，"摊主是个精瘦的广东人，"这是上海货，三十五块。"
张晓云暗自咋舌，这相当于她好几天的工资。但她还是决定买下来："能便宜点吗？三十行不行？"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十二元成交。志远心疼钱，但试穿新衬衫时，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走，去给你买条裙子。"志远拉着她的手说。
张晓云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但志远己经把她带到了一个女装摊位前。衣架上挂满了各式连衣裙，有碎花的、纯色的、带蕾丝边的，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试试这件。"志远拿起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
在摊主临时搭建的更衣室里，张晓云换上了那条裙子。料子很轻很软，穿在身上舒服极了。她走出更衣室，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志远面前。
"好看！"志远眼睛一亮，"就这件吧。"
裙子花了二十五元，张晓云心疼得首皱眉，但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又觉得这钱花得值。她把旧衣服仔细叠好放进袋子里，心里盘算着剩下的钱还够买些什么。
中午，他们在东门一家小店吃了肠粉和及第粥。张晓云小口喝着热腾腾的粥，眼睛却一首盯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有拎着公文包的白领，还有和他们一样的外来打工者。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生活的期待。
"下午想去哪儿？"志远问，"要不去看看录音带？"
张晓云眼前一亮。她一首想买盘邓丽君的磁带，昨晚收到的随身听还没派上用场呢。
音像店比服装摊安静多了，玻璃柜台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磁带和唱片。邓丽君、徐小凤、罗文的专辑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张晓云挑了一盘《邓丽君精选集》，价格十二元，相当于她两天的工资。
"再买盘空白磁带吧，"志远建议道，"工地老张有好多港台歌曲，可以借来翻录。"
从音像店出来，张晓云的钱包己经瘪了下去，但心里却无比充实。她拎着装有新裙子、磁带和衬衫的塑料袋，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累了吗？"志远关切地问，"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张晓云摇摇头："再逛逛吧，难得来一次。"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经过一家电影院时，巨大的海报吸引了张晓云的目光。那是一部香港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穿着时髦的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想看吗？"志远看了看票价，"五块钱一张票，有点贵。"
张晓云赶紧摇头："太奢侈了，还是回去吧。"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海报上多停留了几秒。
回工地的公交车上，张晓云抱着新买的东西，心里盘算着下周的工作。林梅说下周要开始做月度报表，她得提前准备一下。正想着，志远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
"看那边。"他低声说。
顺着志远的目光，张晓云看到林梅正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从一家高档酒店走出来。那男人约莫西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梅穿着一条紧身红裙，妆容精致，与办公室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不是黄老板，"志远皱眉，"又换了一个？"
张晓云赶紧移开视线："别看了，让人发现多不好。"
但林梅己经看到了他们。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高傲的神态，甚至故意把身体往男人身上靠了靠，像是在示威。
回到工地宿舍，张晓云迫不及待地试听了新买的磁带。邓丽君甜美的歌声从随身听里流淌出来，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家乡的稻田边。那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台收音机，没想到现在竟然拥有了更高级的随身听。
"喜欢吗？"志远问。
张晓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说老张有港台歌曲？"
"嗯，他表哥在香港打工，经常带磁带回来。"志远说，"明天上班我帮你问问。"
晚上，张晓云把新裙子小心地挂起来，又拿出记账本，详细记下了今天的每一笔开销。这是她在村里当老师时养成的习惯，来到深圳后依然保持着。
"还剩十三元，"她小声计算着，"够用一个星期了。"
志远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像个真正的城里人了。"
张晓云脸一红："哪有，我就是......"
"就是很会过日子，"志远接过话头，"这点比我强多了。"
夜深了，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张晓云躺在床上，听着随身听里传来的音乐，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新衣服、新磁带、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又兴奋。
但林梅从酒店出来的画面却不时浮现在她脑海中。在村里，这样的女人会被戳脊梁骨的。可在这里，似乎没人会在意。深圳就像一个大熔炉，把天南地北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价值观都融合在一起。
第二天上班，林梅迟到了半小时，还穿着昨天那件红裙子，只是换了双平底鞋。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脸色也不太好。
"林梅，你没事吧？"刘芳小声问。
林梅摆摆手："没事，昨晚应酬喝多了。"她看了眼张晓云，突然问道，"昨天在东门看到我了？"
张晓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
"那是我男朋友，"林梅自顾自地说，"做外贸的，月入过万。"她的语气里带着炫耀，眼神却有些飘忽。
老陈进来布置工作时，闻到林梅身上的酒气，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林梅，跟我出来一下。"
办公室门关上后，刘芳和李小玉立刻凑了过来。
"听说她同时吊着好几个老板，"刘芳八卦道，"就等着找个最有钱的嫁了。"
李小玉摇摇头："这样不好，女人还是要自爱。"
张晓云没有加入讨论，她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大城市诱惑多，要守住本心。"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中午吃饭时，志远带来了老张的几盘磁带："他说可以借你翻录，但别弄坏了，都是香港原版的。"
张晓云如获至宝，小心地把磁带放进包里。她决定今晚就用空白磁带翻录一盘，这样就能多听些歌曲了。
下午的工作很忙，月度报表比张晓云想象的复杂得多。各种数据、表格让她头晕眼花，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下班时，老陈特意表扬了她："小张做得不错，比某些老员工强多了。"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正在补妆的林梅。
回到宿舍，张晓云迫不及待地开始翻录磁带。她把随身听的声音调小，生怕吵到隔壁的人。邓丽君的歌声缓缓流淌，伴随着磁带转动轻微的"沙沙"声，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翻录完磁带，张晓云拿出记账本，在今天的日期旁画了个小星星，代表这是特别的一天。然后她开始给家里写信，详细描述东门的繁华景象和新买的裙子，当然，她没提电影票的价格和林梅的事。
写完信，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新裙子，又摸了摸随身听，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的霓虹深处，或许真的藏着属于她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