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梨熟时

第169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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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七年梨熟时
作者:
聆春翊雨
本章字数:
6740
更新时间:
2025-07-08

几天过去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己经渗入了皮肤,冰冷而恒定。

徐建华在ICU观察了24小时后,情况稳定,转入了特护病房。

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整个人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手背上布满了留置针留下的青紫色淤痕。

徐梨请了几天假,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王阿姨要照顾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的念安,还要处理家里的事情,只能白天过来替换她。

韩星辰公司事务繁忙,但每天下班必定准时出现在病房,带来温热的营养汤水,默默处理着各种琐事,用他沉稳的存在给予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无声的支撑。

此刻,黄昏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病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王阿姨带着念安回家休息了,韩星辰也被徐梨强行劝回去处理积压的工作。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徐建华微弱的呼吸声。

徐梨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正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润湿父亲干裂的嘴唇。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几天没好好休息,她的眼下也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像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湖泊。

“阿梨……”一声极其沙哑、几乎细不可闻的呼唤响起。

徐梨的手猛地一顿,棉签差点掉落。她立刻抬头,对上父亲微微睁开的眼睛。那双眼浑浊,布满血丝,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深重的疲惫。

“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徐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徐建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让他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打点滴的手,似乎想握住女儿的手,却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徐梨立刻伸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冰凉、枯瘦的手。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明显的骨感,让她的心狠狠一揪。

“别……担心……我……没事……”徐建华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他看着女儿,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愧疚、后怕、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恳求。

他喘息了几口,积攒着力气,目光紧紧锁着徐梨,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阿梨……爸……爸求你一件事……”

徐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父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抓住了手指,那力道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固执。

“爸……”

“听……我说完……”徐建华打断她,呼吸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公司……爸那个小公司……爸……真的不行了……这次……阎王殿前走一遭……医生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抓着徐梨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不能再……操劳了……一点……都不能了……不然……真会……会死……” “死”这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浓重的恐惧。

徐梨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回握住父亲的手。

“爸知道……爸以前……对不起你……”徐建华的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滑落,滴在白色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以前……只知道……拼命挣钱……想着……挣很多钱……把你奶奶的病治好……结果……钱没挣够……人……也没陪好……两头……都落了空……错过了……你奶奶……也错过了……你的……成长……”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迟来了二十年的巨大悔恨和痛苦。这份痛苦,比胃部的伤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现在……爸老了……病了……才明白过来……”他看着徐梨,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爸……不想再错过了……阿梨……爸……想弥补……想……看着你……想……这个家……好好的……”

他喘息着,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沉甸甸的请求:

“阿梨……爸……求你了……”

“就当……是爸……最后……能给你的……一点……念想……”

“除了这个……爸……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徐梨的心窝!

“爸……”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病床上这个虚弱不堪、泪流满面、卑微乞求的父亲。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缺席、带着商人疏离感的父亲,也不是那个试图用物质弥补却不得其法的笨拙男人。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病痛和悔恨彻底击垮、害怕死亡、害怕失去最后一点存在意义、拼命想抓住一点弥补机会的……可怜老人。

那句“除了这个,爸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他奋斗半生,为了给奶奶治病,结果人财两空,亲情也支离破碎。

他重组家庭,有了念安,有了王阿姨,可一场大病袭来,他发现自己能紧紧抓住的、能作为“父亲”这个身份最后证明的,竟然只剩下那个他曾经视若生命、如今却成了催命符的小公司。

他想把这个承载了他半生奋斗、也承载了无数遗憾和悔恨的公司交给她。这不仅仅是一个公司的托付,更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将自己仅剩的、最后的价值和一点可怜的、想要弥补的心愿,强行塞到她的手里。

徐梨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她刚刚在启元站稳脚跟,刚刚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尊重和空间,刚刚规划好与韩星辰共同筑巢的未来蓝图……她的事业,她的独立,她的新生活,才刚刚启航。

接手父亲那个风雨飘摇、规模不大、管理混乱、还背负着不知多少隐形债务的小公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放弃启元设计主管的光环和优渥的待遇,跳进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泥潭的领域。意味着她要背负起一个沉重的包袱,一个带着父亲沉重期待和巨大愧疚的包袱。意味着她刚刚获得的自由和独立,很可能再次被束缚。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拒绝。她不应该,也不能答应!这太不公平!这会将她的生活彻底拖入另一个旋涡!

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那只紧紧抓着她、枯瘦冰凉的手上,落在他浑浊眼睛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卑微的恳求和巨大的恐惧上,落在他眼角不断滑落的、滚烫的泪水上……

她想起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父亲带她去公园,笨拙地给她买棉花糖的场景。

想起了自己回国后,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讨好地试图弥补的样子。

想起了念安趴在她怀里,哭着喊“姐姐……”的惊恐模样……

更想起了医生那句沉甸甸的警告——“绝对不能操劳,否则极有可能转化为胃癌”。

如果她不接手,父亲能放下吗?他真的能安心养病吗?那沉重的心理负担,会不会成为压垮他脆弱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不会在恐惧和焦虑中,真的走向那个最可怕的结局?

拒绝的话,像沉重的石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像在倒计时。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打在苏晚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的手,被父亲冰冷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像被一道无形的、名为“血缘”与“责任”的枷锁牢牢铐住。

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久,许久。

久到徐建华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抓着她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绝望的灰败开始爬上他的脸庞。

就在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徐梨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眼帘。

她没有看父亲,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天空。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像失去了焦距,又像是在穿透虚空,看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沉重的未来。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有言语,只有那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寂静的病房里,砸出了千钧之力。

徐建华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随即,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愧疚和如释重负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泣不成声。

而徐梨,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暮色。一滴冰冷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窗外的世界,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病房内,暮色西合,沉重的责任与无声的泪水交织。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那个刚刚展翅的天空,似乎正被浓重的阴云遮蔽。而脚下的路,骤然转向了一条布满荆棘、望不见尽头的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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