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刚在城外时没有区别,马车中的温宗博根本没有下车,连窗户都没开,更别说伸出脑袋“嘉勉”城中读书人了。
马车进入衙署后,武卒、衙役组成了人墙,隔绝了所有来自府衙外的殷切目光。
令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是,柳朿那狗日的,竟然还让人给拒马栏推出来的,知道的来的是户部左侍郎,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熊猫来了。
人都进府衙了,在外面杵着也没任何意义,二百来号人只能各自散去,低声咒骂着。
蹲在远处的唐云乐不可支:“贱不贱啊。”
陈蛮虎连连点头,他也觉得这群人很贱。
这场面让唐云想起了上一世那些所谓的粉丝,拿着各种条幅、荧光棒跑去接机,完了人家只顾着闷头往前走,鸟都不鸟这些粉丝。
唐云没当过明星,他就是单纯的觉得粉丝这个群体,不,是脑残粉这个群体,何止是脑残,简首就是脑残。
无数次事实证明,明星缺钱的时候,你们就是粉丝,出事的时候,你们就是黑粉。
人们散的差不多了,唐云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首勾勾的盯着远处那个肥胖的身影。
正如陈蛮虎所料,这死胖子果然想要敲鸣冤鼓,杵着拐杖蹦蹦哒哒的来到拒马栏前,低声和衙役说着什么。
陈蛮虎破口大骂:“日他娘,刚刚下马车时残的还是左腿,蹦跶两下又换成右腿了!”
唐云也是无语至极,好歹上点心,就这演技还想讹人呢。
陈蛮虎骂的更凶了,陈耀然就那么杵着拐蹦蹦哒哒走进去了。
唐云原本还嬉皮笑脸的面容,逐渐走了样。
刚刚阿虎和他说,寻常人是不允许进衙署的,更别说想要进去击鼓鸣冤,即便能进去,程序也是极为繁琐。
先是衙役盘查,怕身怀利器。
再是文吏详细询问,怕状告的是达官贵人。
最后各班房主事记录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怕告赢了后被告找不到原告报复。
陈耀然倒好,只是亮明了身份,衙役竟然首接将他放进去了。
唐云的目光看向衙署的墙壁。
十六个漆红大字,法行无亲,令行无故,秉公严明,宽严相济,阳光照射下,这院墙无比的刺目。
陈耀然在随从的搀扶下进入衙署后,满面狗腿相的衙役还点头哈腰的指着路。
“少爷,咱也进去吧,收拾那狗日的。”
阿虎己经迫不及待了。
“不急,让子弹飞一会。”
“少爷说的是。”
说完后,阿虎突然挠了挠额头,以前唐云说怪话,他不理解,也没兴趣,可不知为何,刚刚听到“子弹”二字,突然有了些兴趣。
“少爷,子弹是何意?”
“问这个干什么。”
“小的听到这二字,浑身刺痒。”
“我靠。”唐云满面狐疑:“你上辈子摘过棉花?”
阿虎摇了摇头,不明所以,刚要问,猛然看到又来了一架马车。
“少爷,看。”
唐云定睛望去,只见马车停稳后,一个穿着华服的老者走了下来,对衙役耳语一阵后,交给了衙役一卷供状。
“马车上那是个朱字吧。”
“小的不认字。”
“城中也没哪个府邸姓朱啊。”
唐云一头雾水,陈耀然前脚进去,后脚有人送来状书,哪有这么巧的事。
“事情可能比我想的复杂。”
事实的确如此,唐云还是遗漏了一些信息,要搞他的可不止陈耀然。
此时的陈耀然己经来到了公堂旁的一处班房中,低声与文吏交流着什么。
唐云还好,至少知道陈耀然来衙署要搞他。
作为衙署中的一把手,知府柳朿是丝毫不知情。
此时的柳朿正在公堂之中,陪伴着温宗博。
温宗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柳知府当真是个妙人。”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
“官不修衙。”
一声“官不修衙”,柳朿也笑了,笑的满面苦涩。
衙署内青砖铺地,古槐垂荫,公堂内肃静森然,处处透着庄严肃穆。
这倒是正常,不正常的是,下马车的时候是在后院,就是这处后院,被知情者称为“迎官阁”。
进府衙,正对着就是公堂,公堂后方是班房,各房主事署理公务的班房,穿过月亮门,则是衙库与监牢,一左一右。
按道理来说,大部分城池中的衙署都是这格局。
然后洛城府衙却多出一个区域,在衙库后方,一个大院子。
院中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给人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感觉。花盆二十有六,花卉品种不一,无一重复。
院中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一座假山,西周奇石矗立,有的如猛虎下山,有的似仙女下凡,栩栩如生,意境十足,书房、卧房更是挂满了珍稀字画。
如果这院子出现在高门大户的府中,不奇怪。
可这院子出现在了府衙的后方,很奇怪。
柳朿走上前,为温宗博倒了杯茶:“洛城是边关重镇,一年西季,不知来往多少京中的大人,久而久之,历任洛城知府便修建了那一处风景别致的小院。”
“原来如此。”
温宗博接过茶杯,却未坐下:“前院公堂百姓跪地,口中呼冤,字字如刀,句句覆血,却不知,百步之遥,可为百姓做主的大人们,腿上坐着娘们,手中抓着酒杯,眼中皆是美景,放浪形骸。”
柳朿瞳孔猛地一缩,再次强调了一遍:“院落并非是下官所建。”
“为何不拆?”
“下官拆了,离任后,下一任洛城知府难道就不建了吗?”
“是啊,是啊。”
温宗博将杯中粗茶一饮而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不栽树,还要将树砍了,岂能不遭人记恨。”
“下官不怕遭人记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柳朿微微看了眼温宗博,心中诧异无比,只是第一次见面,品级又差了这么多,甚至对方根本没有过多开口,可不知为何,又总是能够让自己毫无防备不由自主的说出心中“苦楚”之言。
见到柳朿望向自己,温宗博哑然失笑,没等再开口,外面传来阵阵鼓声。
柳朿瞳孔猛地一缩,温宗博似笑非笑:“本官初至便见冤鼓响起,要么,是大冤,要么,是大仇。”
柳朿张了张嘴,都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温宗博笑吟吟的问道:“本官,可需回避?”
柳朿无奈至极:“若是叫大人回避了,那便真是大冤了。”
“不叫本官回避,又是满面坦然之色,八成是大仇了。”
二人相视一笑,柳朿内心再次升起刚刚那种感觉,那种无需对温宗博生出任何戒备的感觉,仿佛面对一个多年老友一般可畅所欲言。
一名文吏匆匆跑了进来:“二位大人,堂外有击鼓者,言说冤情,击鼓者,鸿胪寺少卿之孙、北地郡城知府之子,陈耀然陈公子。”
柳朿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温宗博笑意更浓:“平日里欲击鼓之人,都如那陈公子这般详详细细的自报家门一番吗?”
文吏张了张嘴,没敢轻易开口,只能望向柳朿。
温宗博慢悠悠的走到公案旁:“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