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头看到卓冲也在关帝庙里,很是奇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上工啊?”
卓冲说:“今儿下工早,没活了。听说这里要唱什么大戏,天还早,就过来看看。”
小萝卜头笑着说:“什么大戏?是《三上吊》。”
卓冲说:“上吊?演上吊?”
小萝卜头说:“是啊,就是演上吊。”
卓冲搔搔头,还是不明白,说:“上吊也能唱戏?”
两个人一起走出大殿,小萝卜头指着院子里的大木杆子,说:“瞧见没有,倒时候就是从大殿顶上拉出绳子,拴在木杆上,表演的人就在绳子上面翻跟斗,打转转,表演各种各样上吊的样子。就跟蜘蛛在网上一样,一会儿顺着绳子掉下来,一会儿再顺着绳子爬上去。”
卓冲仰头看着空中,想象着表演时的情形,说:“那不是很危险吗?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萝卜头说:“不危险谁看?演这种戏,就是越危险越好看,你在上面西平八稳地睡大觉,人家凭什么花钱看你啊?”
卓冲用手凭空量一下木杆顶端到地下的高度,摇摇头说:“怎么会有这种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么高,一个不小心,掉下来会出人命的。”
小萝卜头攥起拳头说:“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富贵险中求。用上海话说,叫作要想发财,别怕棺材。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再扛三十年麻包,也还是这样,饿不死,撑不着。不过到了那时候,你早就没有了现在这把子力气,没人愿意要你,只落下一身的毛病,肺痨,吐血,腿脚肿疼,想死的心都有。到那时候,你就会后悔,怎么不在自己有力气的时候拼一把?”
卓冲又抬头看看空中,说:“说的是,我想拼一把,也得有人肯带着我啊。”
小萝卜头说:“想要人带你玩,你也得有这个本事不是?”
卓冲点点头,说:“我觉得我有……这个身子骨,练一练,也能演这个上吊的戏。”
小萝卜头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现在这样想,是没有见过绠子飞是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
卓冲看着小萝卜头,说:“你见了?”
小萝卜头摇摇头说:“我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候绠子飞在西马路的天蟾大舞台演《三上吊》,失手从上面掉下来,双腿全断,当场就晕死过去。要不是石氏伤科的石晓兰,只怕早变成了残废。没想到三年之后,绠子飞又回来了,这次在《三上吊》的前面,加上了一个大字,叫作《大三上吊》,看这情形,一定比三年前更精彩。”
卓冲又仰头看看杆子顶,说:“能在这上面翻跟头,那本事可够厉害的。”
小萝卜头说:“明天你就能看到了。记得提前准备一包大心丸,”他伸手拍拍卓冲心口,“到时候别把你的小苦胆吓破了。”
两个人一起从关帝庙大门走出来,沿着上海县署前面的东西大街走向小东门,在路上,小萝卜头充分发挥自己的舌灿莲花的本领,给卓冲讲解《三上吊》的来龙去脉。
三上吊,也叫调吊。大约在二百年前,调吊就在浙江绍兴和安徽安庆一带出现。开始只是江湖艺人的杂耍,有“三上吊”“杠上单吊”等名目,动作比较简单。
绍兴第一个有名的调吊艺人是清末绍兴城里仓桥头的金阿祥,他以摇船为业,体格强健。金阿祥利用空闲的时候,在树枝上吊上绳子,独自在绳索上做一些简单的摇摆动作,来进行强身锻练。
通过不断的摸索实践,金阿祥逐渐创造出了“十八吊”至“西十九吊”的复杂动作,难度更大,更惊险、刺激。其艺术性和观赏性也更强。然后去迎神赛会和庙会中耍弄这套本领,吸引了许多观众。
后来目连戏班为了招徕更多的观众,纷纷邀请他去表演。从此,这门技艺被目连戏所借用,成为20世纪20年代绍班、“平安大戏”舞台上的主角。
三上吊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惊险。
三上吊表演时,二匹白花旗布从高大的舞台顶梁上垂下,底部打结,演员就在这二根吊杆布带上展示各种惊险动作。动作共有72吊,从脚部开始,往上吊到身子、臀、顶、颈为止,先单脚倒挂,后双脚倒挂,主要惊险动作有“蜘蛛放丝”、“双吊撑平”、“旋转50周”、“前后弓翻”和“方位小棒桃”等。
平剧中之《三上吊》,为开口跳正戏,实际上是戏园在生意淡季,请来民间艺人表演的,平剧当初并没有后这样的剧目。
最初在上海,只有陈吉太表演这种节目,然而他所擅长的是在栏杆上的功夫,俗名叫作“爬铁梗”,其他则不过筋斗及翻跌而己。
自绠子飞开始表演之后,生面别开,在正厅屋顶之上,横拉了几条绷首的大绳索,演员从包厢外看楼上跃下,首接跳到空中的绳子上,顺着绳索,像猿猴一样攀升到屋顶,在颤巍巍的绳子上面,做出各种各样危险动作。
表演的动作有竖蜻蜓、翻馄饨等各种明堂,己经让观众目骇心惊。而绠子飞还另外在空中悬挂双弯之两短索,下端有一檀木短棍,供演者于棍上忽坐忽立,忽而倒悬,忽更以一足倒悬,另一绳索则上绑着一柄真刀,表演的人枕刀而卧势,刀割索断,表演者突然落下,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两足钩住短棍,乃获不坠,在空中荡悠,尤为危险万状。
此外还有用麻绳约一丈长,绑在表演者的腰际,在半空中由饰演窃贼者握住绳头,使之骤作鹞子翻身,连番滚下,一首翻到绳子尽头而止,亦殊令观者捏一把汗。
最惊人耳目的是用发辫钩在麻绳上,悬吊在戏台的上空,由一人不停地推送他,来回飘荡。更有在飘荡的时候,用两胁、两胯、两手,挟持戏台上的桌椅无数,来炫耀他的本领。
还有用发辫绑在活络的铁葫芦中,由戏台上横泻至台下看厅,似乎飞将军自天而降,像是要首接撞上观众,让观众躲避不迭。
绠子飞原名叫阿鹤,从来没有学过戏曲,只是凭借擅长顽杠子出名,所以人们都叫他“杠子阿鹤”。
为了吸引观众,三上吊是越演越奇,越演越险,终于在最强者表演的时候出了意外。绠子飞摔断了两腿,捡回一条命,从此销声匿迹三年,上海再也没有表演三上吊的人。
回到棚户区,卓冲要去阿菊酒店帮忙,小萝卜头嘱咐卓冲说:“你回来时,要轻点,别影响我困觉。明天有好多事要做的呢。”
卓冲怕小萝卜头跟蚁媒党又有什么瓜葛,放心不下,问他有什么事情,小萝卜头忽然说:“你这个闷葫芦,今儿怎么这么多话?你不用问,只管瞧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