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对虹眼前忽然闪现出郦蕤的脸庞,两只眼睛俏生生盯着他,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会忘了自己,这么快喜欢上题红馆,难道就因为我是咸水妹吗?
岳对虹摇摇头,但是郦蕤的脸并没有消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岳曼娘,唯一能够称得上亲人的,只有郦蕤。
咸水妹怎么啦?岳对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对郦蕤有过一丝一毫的生分。
他喜欢郦蕤,但就是爱不起来。他不是为爱而生的,尽管现在正处在小马驹的时期,他也从来没有为谁动过心。他自己也想过,像他这样的冷血动物不配有爱,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会因为某个女孩动心,那这个女孩一定是郦蕤。
他知道郦蕤喜欢的不是自己,就在不久前,他还跟郦蕤一起去送她的老毛情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岳对虹选择了不跟老毛见面。他怕老毛长得丑,让自己对郦蕤的眼光失望,又怕老毛长得帅,自己心生嫉妒。
后来他明白,无论失望还是嫉妒,他就是不想见郦蕤喜欢的男人。
现在岳对虹有了平生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虽然他一再向自己解释,这全是因为弹词演唱的凄美故事,在那种气氛中,你很难不受感动。
那么这种心动,到底是因为演唱的故事,还是演唱故事的人呢。
宋词里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如果没有落英缤纷,微雨双燕,独立的人会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所以,另一首宋词才会只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飞。”这里没有人,只有明月彩云,换句话说,只要明月彩云在,人是谁都可以。
没有《玉蜻蜓》,自己会对题红馆动心吗?
岳对虹为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逗笑了,题红馆正好转过头来,看到岳对虹正看着自己,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动,问道:“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岳对虹说:“想到了一个人。”
题红馆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道:“哦,我来猜猜,你想到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岳对虹笑着说:“不用猜,是个女人,邻居。”
题红馆转着眼珠,说:“邻家小妹啊。出入之间,难免摩肩接踵,日久生情,平时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可是一旦离开,一个人孤独在外,夜深难眠,那个人就悄然而来,拂之不去。是这样吗?”
岳对虹正要解释,游江接过话茬说:“对对对,一点不错,就是这样。那首诗是怎么说来着?”他仰起头,眯上眼,中指和拇指捏个诀,放在脸前,慢慢移开,口中吟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岳对虹见游江说起来摇头晃脑,好像题红馆刚才说的是他,笑了笑说:“游兄刚才说的是纳兰容若的《浣溪沙》,不知道红姑娘说的是哪一曲评弹故事。”
题红馆嫣然一笑,说:“我看季公子是明白人说糊涂话。评弹尝尽天下事,所以才能打动人心,你这位邻家小妹一定非常别致,说来听听。”
游江首愣愣看着岳对虹。
岳对虹说:“她长相倒是挺别致的,是个混血儿……”
游江忽然说:“哦,怨不得怨不得。看不出宋头领来到杏花庄……”
题红馆白了游江一样,游江当即住口。题红馆说:“这段入场就不一般,接着往下唱。”
岳对虹说:“她是个咸水妹。”
游江叫道:“咸水妹?我的天哪。”
题红馆笑了笑说:“你瞧,看客反应多热烈,我们都很期待后面的故事。”
岳对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坦白郦蕤的事情,觉得很对不住郦蕤,便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他说:“你知道,咸水妹是不可以接待中国人的,所以……让你们失望了,现在正在唱的就是这些,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墙头马上》,《游龙戏凤》的故事。”
题红馆说:“唱不了《花好月圆》,还可以唱《游园惊梦》啊,一样是精彩绝伦。”
岳对虹摇摇头说:“人生不是演习,没有那么多选择。好了,我的事就是这些,乏味得很,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你的表演,那个男声是怎么炼成的?真的被你惊艳到了。”
题红馆说:“这个真的要感谢游兄了,是他想出的主意,又给我找了一个师父,就是髦儿班的班主李髦儿,他带了十几个孩儿,都是十西五岁,清一色全是女孩,生旦净末丑各种行当都有,最厉害的几个是唱老生和武生,所以很擅长教女孩子唱男声,我跟着学了几天,受益匪浅。”
岳对虹十分惊讶,说:“学了几天就这么厉害,我听着唱金贵升的时候,一点雌音都没有啊。”
游江见他们俩相谈甚欢,也不甘落后,说:“她这算什么,刚刚学到一点皮毛。你是没有看见艾虎和小夏,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岳对虹见游江毫不避讳地贬低题红馆,夸赞别人,知道他酒喝多了,怕题红馆心里不高兴,便说:“比红姑娘还厉害?这世界到哪儿找去?”
题红馆点点头,说:“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刚刚入门。”
岳对虹摇摇头,说:“比你唱得还好,除非是天人下凡。”
游江乜斜着眼看着岳对虹,说:“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也。”
题红馆给岳对虹斟上酒,说:“季公子是第一次听到坤生的唱腔,免不了惊艳。公子说得也对,那几个女孩子真可以当得起天女下凡这几个字,尤其是那个叫艾虎的小囡,唉,还不满十五岁,唉,不可限量,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会大放异彩。”
岳对虹听了题红馆的话,还是不太相信,以为她是谦虚过头了。题红馆看出岳对虹的心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季兄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岳对虹想像着,比题红馆唱男声还好的,应该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说:“红姑娘天资聪颖,这才学了这几天,就能够一鸣惊人,接着学下去,未必会输给她们。”
题红馆很遗憾地说:“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她们要走了,就在这几天。”
岳对虹说:“你可以跟着她们,她们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凭红姑娘的才艺,到哪里都能大红大紫。”
题红馆摇摇头,说:“天下哪里都去得,偏偏她们选了一个我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岳对虹感到奇怪,问道:“哪里?”
题红馆说:“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