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对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事前都不说一声,到了这里却突然转进来。难道他们俩就是自己要追查的凶手,而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不成?
岳对虹心思电转,快速回顾自己跟两个人的见面经过,一切好像都是偶然发生的,如果一定要说可疑之处,就是游江这人主动找到自己。岳对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只是因为游江在得月楼的癫狂表现多看了几眼而己。
其实,岳对虹到得月楼吃饭也是偶然的,再回到得月楼听书也不是有意的,是在玄妙观看到有人说书才想起来的。那么对方是怎么预判到自己的行径,事先安排好圈套,等自己上钩的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己经落入对方的掌握之中,再想逃己经晚了,只能顺其自然,见机行事了。
这时,船娘走过来上菜,岳对虹说:“这地方看着有点荒凉。”
船娘捋了一下头发,笑着说:“野芳浜以前也是个热闹的去处,后来荒废了。现在这地方白天也少有人来,更不要说黑夜了。我们也挺意外的,到处黑魆魆的,有什么好看的?”
船娘走进舱里,岳对虹转头看题红馆,题红馆笑了一下,说:“现在大家喜欢到名人墓地喝茶,目的是图个清静,没想到去的人多了,反而变得比别处还热闹。”
岳对虹抬头看看西下,点点头说:“这里确实够……清静的。”
游江说:“不错吧,我选的地方。”
岳对虹说:“不知我们要去拜访的是哪一位名人?”
游江神秘兮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到了地方你自然明白,保证叫你到了那里就不想走。”
岳对虹总觉得游江说的这几句中有画外音,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这时,题红馆突然说:“这也要卖关子。公子,我们是去唐寅墓。”
游江十分不满,说:“叫他做个闷葫芦不好吗?窗户纸捅破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岳对虹很是意外,问:“唐寅墓不是在横塘吗?”
游江说:“白天在横塘,晚上在野芳浜,黄昏在桃花坞。这就叫狡兔三窟,确切地说,应该是老鬼三窟。哈哈哈。”
岳对虹小时候来过好几次苏州,曾经到过横塘的唐寅墓,那时候他还小,虽然母亲给他说过唐寅的风流韵事,他却不能完全听懂,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两座唐寅墓。
岳对虹看看游江,再看看题红馆,想看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谎,用这办法把自己引诱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然后……
船慢慢向前行驶,河道开始变得越来越狭窄,到后来,两边的芦苇斜着伸到河道里,小船不得不披分开芦苇前行,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
岳对虹生平看淡生死,但是现在头皮发麻,手脚的肌肉不由自主一阵阵收缩。
岳对虹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无缘无故死在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何况他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远处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叫声,岳对虹小时候听母亲说,夜猫子是死亡的使者,他们的叫声就是在传达阎王的旨意,要叫走将死之人的灵魂。它们的眼睛能够穿透黑暗,清晰地看到病人的眉毛,一根一根地数,等数完了病人的眉毛,病人的三魂七魄就全都被猫头鹰吸走。
岳对虹心中紧张,但是表面上却仍是平静如常,他知道现在要逃走己经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机会到来。岳对虹面上微微显出惊疑和恐惧,这样才会符合对方对自己的预期,降低对方的防备之心。
游江见岳对虹没有反应,便继续说:“横塘的坟墓里,埋葬的是唐寅的衣冠和尸骨,是一个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最没有用的东西,就像是粪土,可是后人偏偏最喜欢的就是粪土。桃花坞的坟墓里,埋葬的是唐寅的生活,他的痛苦耻辱和风流韵事,真的假的都在那里,也是最能引起人们向往的地方。”
游江用手一指前方,说:“前面不远处,没有衣冠遗骸,也没有生活遗迹,但是空空如也的坟墓里埋葬着唐寅的灵魂。这才是最值得人们凭吊的地方,反而被世人彻底抛弃。悲哀啊,悲哀啊。”
游江这人看上去很神经质,可是岳对虹很佩服他的学问,像他刚才说的这些,岳对虹就觉得很有道理。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放松自己的疑虑,他仍然在想办法对付他们。
岳对虹说:“唐寅的衣冠尸骸和房屋树木都看得见,唐寅的灵魂看不见,摸不着,那又是什么呢?”
游江说:“人生在世,不过是求得随心所欲,快乐享受罢了,何必要自己给自己苦吃呢?”
游江曼声吟咏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曾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一切的所谓豪杰,生前建功立业,驰骋疆场,死后也不过是一掊土,再大的陵墓也没有用,最终还不是变成了农民锄下的良田。”
岳对虹说:“可是他们毕竟曾经拼搏过,成功过,辉煌过,那不是他们的快乐吗?”
游江说:“那是功名利禄,是心灵之外的,心灵之外的一切都跟快乐无关,只是欲望罢了。”
岳对虹说:“据我所知,唐寅也是想要这些灵魂之外的欲望,不然他为什么寒窗苦读,又长途跋涉上京赶考。”等了一下,“又在考试时,花钱去买答案,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游江说:“这就是唐寅幸运的地方,如果不是卷进了泄题案,唐寅可能一生都沉浮在欲望的波浪里,绝对无法享受到灵魂的震颤。陶渊明也是这样,李白也是这样,如果他们不是在仕途上接连碰壁,我们还能读到那些触及灵魂的伟大诗篇吗?”
岳对虹说:“我总觉得他们并不想要你最羡慕的那种灵魂快乐。”
游江扭头看着题红馆,题红馆摇摇头,说:“不知道你们念的是什么经。不过,我感觉……”她想了一下,“我更倾向于季公子。”
游江无奈地摇头,说:“两个市侩。”
题红馆说:“两个正常的市侩。”
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水域,小船慢慢靠岸,昏黄的灯光之下,岳对虹看到,那里竟然像是一个码头,荒草之中也能辨出一层层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