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冷宫那口枯井旁。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却挺首脊背站在一群侍卫中间,指着井台说:"凶手是它。"
荒唐。我本打算让人把这疯女人拖下去,却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我注意到她指尖那点黑色粉末——火药的痕迹。
一个冷宫弃妃,怎会懂这些?
"跟本王来。"我听见自己说。
在凉亭里,她首视我的眼睛,说要一个"公正的审判"。多可笑,这深宫里何来公正?可她眼中的光芒太灼人,让我想起年少时在边关见过的星辰。
我故意掐她下巴,想看她恐惧退缩。可她只是微微皱眉,像在忍耐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有趣。
当晚,我在书房对着密报出神。青露——那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送来最新报告:苏氏醒来后性情大变,不仅记得北梁密文格式,还懂医术。
"继续监视。"我下令,却在侍卫离开后,命人往冷宫送了床新被子。
后来我想,或许就是那一刻,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搬入听雪斋后,我每晚都会在暗处站一会儿。有时看她挑灯夜读,有时只是望着窗上的剪影。
裴子攸笑我着了魔。我罚他去扫了三天马厩。
"王爷为何总盯着苏娘娘看?"小皇帝某日天真地问。
我板着脸:"监视敌国细作。"
孩子咯咯笑:"皇叔耳朵红了。"
我罚他抄了十遍《论语》。
西山围猎那支毒箭射来时,我本可以躲开。可她惊恐的眼神让我迟疑了一瞬——若我受伤,她会不会为我流泪?
果然,她手忙脚乱地喂我吃下解毒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故意装晕,感受她柔软的手拂过我的脸。
真疼啊,那毒。但值得。
她第一次拒绝我,是在我们大婚前夕。
"若今日顺从了王爷,他日王爷厌弃时,臣妾该如何自处?"
我气得砸烂半间屋子。不是因为被拒,而是她竟以为我会厌弃。她不知道,我连我们的墓穴都选好了,就在皇陵最好的位置,向阳的那片山坡。
她死在我怀里,轻得像片雪花。
"王爷...节哀..."
节哀?他们让我怎么节哀?我的魂魄仿佛随着她最后一口气飘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小皇帝递给我一封信,说是出发前,她交代,若她出了意外,就转交给他。那时我正在她的墓前静坐。
〔夫君:
此去,若我出了意外,
求您别为我报仇,别折磨自己。大周需要您,陛下需要您。就当是为了我,好好活着。
我在九泉之下,必日日为您祈福。
沉璧绝笔」
信纸在手中皱成一团。我发疯般冲进听雪斋,翻出她所有的笔记、绣品,甚至妆奁下的落发——任何能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
最后在枕下找到那个未完工的香囊,针脚歪歪扭扭,却认真绣着"琰"字。我把它贴在胸口,跪倒在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如今又是一年冬。
皇陵新栽的白梅开了,我折下最艳的一枝放在她碑前。
"陛下今日背错了《孙子兵法》,我罚他抄写。"我拂去碑上积雪,像在为她整理鬓发,"北梁递了降书,边境安定了。"
风吹过梅林,雪粒簌簌落下,像谁在轻声回应。
"我很想你。"我低声说,喉结滚动,"但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
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道圣旨,我岂敢不从。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来时的脚印。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那片雪下的白梅,永远为我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