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砂小径在苏蘅指尖下发出流水般的声响,每一粒星砂都映出她掌心的青铜疤痕。那痕迹像棵倒生的树,根系扎进她的生命线。
"走稳了。"玄霄子将油纸伞斜扛在肩头,伞沿垂下的青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动,"虚廊里错一步,魂魄就会跌进时间夹缝。"
苏蘅右腿的晶化还未完全消退,青铜纹路在月白裤管下若隐若现。她弯腰撕下截布料缠住手掌,蓝砂立刻顺着布条攀附上来,在疤痕处结成细小的星芒铠甲。
道士眯眼打量这一幕:"冯小子连本命砂都分了你一半?"
砂粒突然剧烈震颤。小径前方三丈处的虚空裂开蛛网状缝隙,露出后面青铜色的天穹——那上面浮动着无数人脸,每张面孔的七窍都在渗出粘稠的铜液。
"闭眼!"玄霄子甩出七枚铜钱,钱币在空中组成北斗阵型,"别看蚀文天幕!"
己经晚了。苏蘅的视网膜上烙下最后画面:某张模糊的脸突然清晰,竟与她有七分相似。青铜液从那张脸的眼中涌出,凝成《天工历》上的楔形文字。
剧痛从掌心疤痕炸开。蓝砂铠甲崩裂,星砂像被灼烧的蚂蚁般蜷缩脱落。苏蘅踉跄着跪倒,发现缠手的布条正在汽化,露出下面变成青铜色的皮肤。
"见鬼,是血脉共鸣!"玄霄子一把扯下道袍前襟的太极扣,拍在她后颈。玉扣裂开,涌出带着松香味的白雾,"你认识蚀文上的人?"
"那是我母亲。"苏蘅的声带发出金属摩擦声,"十年前她...被青铜门吞没..."
道士的表情变得古怪。他突然咬破食指,在油纸伞骨某处齿轮上画了道血符。齿轮咯吱转动,伞面星斗图案突然倒流,在两人头顶投下十年前某个时间节点的星象。
"果然如此。"玄霄子声音发紧,"你母亲不是被吞噬——她是初代时辰官选中的'活锁'。"
蓝砂小径突然九十度折转向下。苏蘅在失重感中抓住伞骨,看到下方出现一座倒悬的青铜塔。塔尖滴落的铜液在虚空中凝固成无数细线,像倒生的雨林。
"抓紧!"道士突然翻转伞面。星砂组成的鲲鹏虚影从伞骨跃出,驮着他们冲向塔尖。在即将相撞的刹那,苏蘅锁骨处的星辰印记突然发烫,塔尖裂开一道发光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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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苏蘅滚落在积满铜锈的地面上,耳边响起窸窣的翻页声。当她撑起身体时,看见整座塔的内壁都是中空的,层层叠叠的木架上摆满青铜书简。每片简牍都在无风自动,像被无形之手翻阅。
"《天工历》的原始库..."玄霄子的油纸伞自动收拢,伞尖指向某处,"看顶上。"
塔心悬着一口透明棺材。冰晶般的材质内,蜷缩着穿星官服饰的女子,心口插着半截沙棘木。蓝砂从伤口渗出,在棺内凝成微型星象。
苏蘅的青铜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棺材突然发出裂帛之声,女子心口的沙棘木竟与她掌心的疤痕产生共鸣,疤痕根系暴长,瞬间刺入她小臂血脉。
"冯子安用引魂木做了媒介!"玄霄子甩出符纸贴在苏蘅额头,"他在用残魂帮你连接'活锁'的记忆!"
剧痛中,苏蘅看见无数画面洪水般涌来:母亲被青铜链条拖进塔内、初代时辰官将《烬余录》真本炼入她心脏、冯子安的蓝砂残影在时间夹缝中撕开通道...
"阿蘅..."熟悉的嗓音突然在颅骨内响起,"沙棘木只能坚持三十息..."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抓住刺入手臂的青铜根系,苏蘅用尽全力扯动——棺材里的女子猛地睁眼,心口沙棘木彻底粉碎,整座青铜塔开始崩塌。
"接住!"玄霄子抛出油纸伞。伞骨齿轮全速旋转,在塌陷的塔心撑起临时结界。苏蘅跃起抓住母亲下坠的身体,触到星官服内某个硬物——那是半本青铜封面的书册,正在她掌心发烫。
《烬余录》真本。
塔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碎裂声。虚空裂隙中伸出青铜巨手,每根手指都由蠕动的《天工历》文字组成。
"快走!"道士喷出口血雾染红铜钱,钱币化作七盏引魂灯,"真本离体,时辰官的本源要清场了!"
苏蘅撕开星官服前襟,将真本按在母亲心口——那里有个沙棘木留下的树洞状伤口。蓝砂从书页涌出,与伤口接触的瞬间,整本《烬余录》突然熔化成液态,顺着血管流向女子全身。
倒悬的青铜塔开始结晶化。
"她正在成为新的'锁'..."玄霄子拽着苏蘅跳上鲲鹏虚影,"你母亲自愿用魂魄重铸封印!"
苏蘅的青铜右手突然脱离控制,抓向母亲正在结晶化的脸庞。在相触的刹那,某段记忆首接灌入她的意识:十年前某个雨夜,母亲将星辰印记烙在她锁骨时低语——"蘅草焚而不毁,这才是时辰官真正的传承..."
"明白了?"玄霄子踩碎一盏引魂灯,火光中开辟出逃生通道,"《烬余录》从来不是书,是血脉里代代相传的青铜抗性!"
巨手拍碎结界的前一秒,鲲鹏虚影载着他们冲进通道。苏蘅最后回望时,看见结晶化的母亲对她做了个古老的手势——那是《天工历》上记载的"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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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的风裹着雨丝抽在脸上。**
他们跌落在某座现代天桥下,远处便利店的白炽灯刺得人流泪。苏蘅摊开手掌,发现青铜疤痕己经消退,只剩浅淡的树影状纹路。
"每月朔望之夜还会疼。"玄霄子用伞尖拨弄着地面积水,水面映出的星空缺了角,"但总算不用变青铜疙瘩了。"
苏蘅摸向锁骨印记。蓝砂的温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甸甸的质感,像血脉里流淌着融化的星斗。
道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道袍后背渗出大片血迹,隐约可见青铜色的经络在皮肤下游走。
"你也被侵蚀了?"苏蘅去扶他,却被推开。
"贫道二十年前就该死了。"他咧嘴露出带血的牙齿,"靠偷《天工历》残页苟活至今..."说着突然撕开道袍,心口处赫然嵌着半片青铜简牍。
便利店方向传来脚步声。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走近,阴影中亮起一点蓝砂微光。
"冯...子安?"苏蘅的声音发颤。
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与冯子安相似却更沧桑的脸:"我是他兄长冯子康。"他看向玄霄子,"师叔,'钥匙'找到了?"
道士指了指苏蘅的心口:"在这丫头血脉里。"
冯子康从怀中取出沙棘木匣,打开后里面躺着半截青铜钥匙:"时辰官总部地下的'岁星晷'开始异动了。没有完整的《烬余录》传承者,谁也关不上初代留下的..."
话音戛然而止。便利店灯光突然变成青铜色,三人影子被拉长投射到墙面,竟显出额外的手脚。玄霄子猛地撑开油纸伞,伞面星斗疯狂旋转。
"小心影子!"他甩出铜钱击碎便利店玻璃,"初代时辰官在通过光影抓人!"
苏蘅突然冲向自己的影子。在影子的手即将掐住冯子康咽喉时,她将掌心树状疤痕按在影子的额头——青铜纹路从接触点蔓延,竟将二维的影子凝固成实体。
"跑!"她拽着两人冲进雨中。身后传来琉璃破碎的声响,整座便利店像被无形巨口吞噬,原地只剩青铜色的真空地带。
雨幕中,玄霄子大笑出声:"好一个'蘅草焚而不毁'!丫头,要不要学真正的《天工历》?"
苏蘅摸到锁骨下微微发热的印记。母亲结晶化前的手势在脑海中闪现,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抬头望向城市上空无形的青铜网络。
"不是学。"她擦去脸上雨水,"是烧了这见鬼的命轨体系。"
冯子康手中的沙棘木匣突然自发燃烧,蓝火中浮现出星图。玄霄子笑着将油纸伞抛向火中,伞骨齿轮组成了最后缺失的星轨。
"那就从'岁星晷'开始。"青铜简牍从他心口脱落,"让那群老不死的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
暴雨吞没了后半句话。但苏蘅看得分明,道士的口型是"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