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娘的心脏悬在铜丝交织的空气中,表面密布的青铜纹路突然亮起幽蓝光芒。那颗半金属化的器官每跳动一次,作坊内青花人偶眼睑的瓷胎就剥落一分。冯子安怀中的铜匣剧烈震动,九枚镇龙钉发出龙吟般的共鸣。
"走!"柳七娘将淌着银血的心脏按向地面。齿轮左眼里最后一点人类瞳孔急速收缩,"去龙珠阁找..."
铜线太监的嘶吼淹没了后半句话。三条碗口粗的铜索从不同角度刺来,却在触及柳七娘背脊时突然僵首——她的脊椎骨上浮现出《武备志》里的火器图纹,每处骨节都在喷射青白色火焰。
冯子安抱着铜匣滚向釉缸后方。右眼空洞里残留的锡液突然沸腾,幻化出龙珠阁的立体影像:那是一座三层攒尖顶建筑,飞檐上蹲着的嘲风兽缺了左耳——正是兄长任钦天监丞时常去的藏书处。
"拦住他!"浮空的铜线太监突然分裂成十二个身影,脑后铜丝如孔雀开屏般展开。最年长的把桩师傅从阴影里冲出,瓷土捏成的手臂猛地拉长,在冯子安脚踝缠出三圈。
瓷胎触感冰凉刺骨。冯子安摸出刻着"瑶光"的镇龙钉扎下,人偶手臂顿时裂开蛛网纹。裂纹中渗出黑红色液体,竟是混合着朱砂的凝固血块!把桩师傅的陶土面孔扭曲着,用景德镇官话嘶吼:"魏公公要炼的...是能测国运的..."
铜匣突然自动开启。九枚镇龙钉凌空组成微型北斗,钉尾灰白毛发无风自动。"破军"钉激射而出,贯穿把桩师傅眉心。那具陶俑轰然炸裂,飞溅的瓷片中竟裹着半截人类指骨,骨面上刻满微缩星图。
冯子安趁机撞开西窗。月光下,整个御窑厂正在发生恐怖蜕变——青砖地面泛起金属光泽,晾坯架上的素胎自行转动着露出人脸,远处九鼎喷出的火柱里隐约可见挣扎的人形。
龙珠阁就在东南两百步外,但沿途七座馒头窑全部敞开了窑门。每个窑口都蹲着个皮肤呈窑变釉色的怪人,正用长满铜锈的指甲刮擦窑壁。当冯子安踏出第三步时,最近处的窑工突然转头,脖颈旋转了整整三百六十度。
"活人祭窑..."冯子安想起《陶说》里的记载。这些是被扔进窑火却因青铜异变存活下来的工匠,躯体己与窑壁融为一体。他握紧"开阳"钉,钉身立刻变得滚烫,在掌心烙出北斗七星的灼痕。
窑工们集体发出蛙鸣般的叫声。他们张开嘴时,喉咙深处可见铜丝盘成的螺旋结构。冯子安突然明白为何柳七娘要他辰时行动——此刻月正当空,这些依赖阳火的怪物动作明显迟缓!
铜匣里的"天枢"钉突然自行跃起,钉尖指向龙珠阁最高层的花窗。冯子安甩出三枚星图铜钱,钱币在空中拼成简易浑天仪,投射出的光斑正好照出暗处巡逻的铜线太监方位。他趁机翻上坯车,车底竟藏着条湿滑的陶管——正是工匠们偷运瓷土的秘密通道。
陶管内壁布满指甲抓痕。冯子安匍匐前行时,右眼空洞突然刺痛,锡液凝聚成兄长模糊的面容:"...骨白釉...龙珠阁地砖..."声音断断续续,像被某种力量干扰。怀中的"天璇"钉突然变得冰冷,提醒他头顶正有铜线太监掠过。
当冯子安从排水口钻出时,龙珠阁的阴影正好笼罩全身。阁前两尊琉璃狻猊像眼珠转动,兽瞳里游动着同样的青铜细丝。他咬牙将"玉衡"钉刺入左臂,锡汞合金血液顿时在皮肤表面形成镜面——这是戚家军秘传的"鉴妖术",反射出的狻猊真身竟是两具套着兽皮的人尸!
阁门铜锁刻着二十八宿图。冯子安用染血的星图铜钱贴向危宿方位,锁芯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推门瞬间,霉味混着古怪的檀香气扑面而来,黑暗中无数悬挂的星盘正在自行旋转,铜制星官像用红丝线吊在梁间,随气流轻轻摇摆。
右眼的锡液幻象突然清晰。兄长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手指向东南角的地砖——那里铺着的正是景德镇特供的"骨白釉"方砖!冯子安扑过去用"天权"钉撬砖,钉尖触及砖缝时突然爆出火星,砖下传来空洞回音。
地砖移开的刹那,九枚镇龙钉同时发出嗡鸣。藏在夹层里的不是预想中的书册,而是一截人类脊椎骨——每节骨面上都用针尖刻着星图,第七颈椎处嵌着块铜牌,正是浑天仪缺失的"地动盘"组件!
"原来如此..."冯子安颤抖着捧起遗骨。兄长竟将《浑天仪注》刻在自己的骨骼上,最后吞下地动盘赴死。骨缝里残留的锡汞合金证明,这位钦天监丞同样继承了戚家血脉。
阁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暴雨声。从窗口望去,青花作坊方向升起蓝紫色烟柱,数百个苏醒的人偶正踏着整齐步伐走向祭场。它们胸口镶嵌的铜丹发出共鸣,在夜空中连成完整的紫微垣星图。
铜匣里的"洞明"钉突然跳起,在冯子安手背划出血痕。这是戚家军最紧急的警示——他猛然回头,看见梁间悬挂的铜制星官像全部转向自己,它们背后延伸出的铜丝正悄无声息地组成天罗地网。
最年长的星官像咧开嘴,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细齿:"冯大人,督公等您的骨头...等了三年..."
冯子安将兄长遗骨塞入怀中,反手拔出"隐元"钉。这最后一枚镇龙钉的尖端竟带着钩状倒刺,正是专门对付铜线太监的"断丝刃"。但当他刺向最近的星官像时,钉身突然被某种力量定在半空——
铜线组成的星图中央,浮现出魏忠贤苍白的面容。这位九千岁的声音首接震响在颅骨内:"冯子安,你可知令兄的骨头...在鼎里哭得多动听?"
所有悬挂的星盘同时炸裂。飞旋的铜片雨中,冯子安看见龙珠阁外亮起诡异的曙光——距离辰时窑变,只剩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