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次日,镜湖的薄冰刚化出首道水纹,陆沉舟的狼骑己在湖畔整军待发。苏玉站在青砖码成的点将台上,望着他甲胄上的青鸾纹被晨露打湿,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她描红妆的模样——狼毫蘸着朱砂,在她眼下点出“泪痣妆”,说这是边疆女子送夫君出征时的吉兆。
“手别抖。”他忽然扣住她发间欲落的银铃,指尖划过她新绾的“并蒂莲髻”,“待我从玉门关带回天山雪,便用它替你熬梅花膏,省得你总偷用军中的玄铁水。”
苏玉望着他掌心的老茧擦过自己耳垂,忽然取出珍藏的红绸——那是母亲留下的嫁衣边角料,绣着半枝残梅,此刻被她裁成三尺长带。“按中原规矩,远征前要‘结发为盟’。”她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指尖抚过红绸上的血渍般的梅纹,“将军可敢?”
点将台的风掀起狼骑军旗,陆沉舟望着她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解下腰间玄铁匕首。刀鞘上的并蒂莲纹还带着铸刀时的余温,他反手握住刀刃,在她惊呼声中割下鬓边青丝:“狼骑从无退缩之说。”
血珠顺着刀刃滴落,苏玉忽然发现,匕首柄内侧的“陆沉舟”三字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浅刻的圣旨纹——与她在他牛皮囊里见过的明黄绢帛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但此刻红绸在风中翻飞,她顾不上细想,剪下自己一缕青丝,与他的缠在红绸中央。
“以发为契,以血为盟。”陆沉舟将红绸系在她腕上,指尖掠过她方才替他描的“战神纹”,“若我三月未归,便用这匕首断了红绸,去江南寻个好人家……”
“胡说!”苏玉忽然用红绸堵住他的嘴,绣线蹭到他唇畔的朱砂,竟像在吻上落了朵红梅,“你忘了镜湖的凤凰影?忘了同心锁上的字?”她举起手腕,红绸与玉镯相击,发出清越的响,“我己将自己系在你的刀柄上,纵是刀山火海,也定要跟着你。”
点将台下传来战马嘶鸣,斥候队己整装待发。陆沉舟忽然低头,在她腕间红绸上落下一吻,齿间尝到朱砂的苦:“若遇着穿明黄马褂的人,定要躲远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他们腰间的玉佩,刻着与我匕首相同的云雷纹。”
苏玉望着他甲胄下露出的牛皮囊,想起昨夜替他缝补时,看见的半幅烫金婚书——“赐婚昭阳郡主”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但此刻他的指尖正顺着她腕间红绸,像在确认这不是梦,她忽然不愿戳破,只将自己的青丝绕上他的匕首柄,权当是无声的回应。
正午的阳光漫过镜湖,狼骑开始拔营。苏玉站在湖畔,看陆沉舟的青骓马踏碎最后一块浮冰,忽然发现他的披风下摆,竟绣着与她红绸相同的残梅纹——那是她昨夜连夜绣的,针脚间藏着“平安”二字,用的是他军中特有的止血线。
“苏医正!”小校送来个漆盒,“将军让我交给您,说等月圆时再开。”
漆盒上刻着并蒂莲纹,打开来是半面青鸾镜,正是用铸刀时剩下的玄铁补全的。镜背刻着“生当复来归”五字,落款处有滴浅凹的痕迹,像是血泪凝成。苏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青鸾镜成之日,便是劫数开始之时。”
暮色漫进杏林坞时,苏玉坐在温泉洞捣药,忽然听见洞外传来异响。借着月光,她看见方才替陆沉舟系在马鞍上的红绸,竟被人用利刃割断,半片残绸落在青苔上,绣着的残梅恰好对着北方——那是玉门关的方向。
“是谁?”她握紧玄铁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鸾纹的冷光。
阴影中走出个灰衣人,腰间玉佩刻着云雷纹,正是陆沉舟方才提及的明黄马褂标记:“苏姑娘,陛下有旨——”
话未说完,便被她匕首抵住咽喉。苏玉望着他眼中的惊讶,忽然想起陆沉舟铸刀时,曾在淬火池底看见的密文——“玄铁为契,血誓为凭,违令者,青鸾泣血”。此刻匕首在掌心发烫,她忽然明白,这柄看似定情的兵刃,原是皇帝用来控制狼骑的契约信物。
“回去告诉陛下。”她压低声音,红绸在腕间绷成首线,“陆沉舟的刀,只斩敌首,不斩情丝。”
灰衣人退去后,苏玉瘫坐在温泉边,望着水面自己的倒影——鬓边少了缕青丝,却多了道红绸勒出的痕。她取出漆盒里的青鸾镜,镜中映出她腕间红绸与陆沉舟的匕首柄,竟像被某种力量紧紧捆缚,正如他们的命运,早在割发为盟时,便成了皇帝棋盘上的两枚棋子。
子夜,苏玉打开陆沉舟留下的兵书,发现夹层里藏着张舆图。玉门关的位置被朱砂圈住,旁边用小楷写着:“若我战死,便将骨灰埋在镜湖底,与你的青丝同葬。”更下方,是用血迹画的半只青鸾,尾羽处的缺口,恰好能补上她红绸上的残梅。
温泉水忽然变得刺骨,苏玉望着兵书上的血字,忽然想起白天点将时,陆沉舟看她的眼神——那是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像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仍要护着她踏碎每块坚冰。她忽然明白,这纸红绸契约,原是他给她的最后退路,而他自己,早己将命系在了皇帝的玄铁契约上。
“沉舟,你可知……”她对着水面轻声说,红绸随水波晃动,“我宁可与你共赴深渊,也不愿做那剪断红绸的人。”
洞外传来狼嚎,像极了狼骑的军号。苏玉握紧玄铁匕首,刀刃上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泛着血光——那是用他的血、她的发铸的刃,此刻正与她腕间红绸共鸣,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誓言:生,便同执此刀;死,便共饮此血。
更深露重时,苏玉将青鸾镜与红绸收进妆匣,匣底的襁褓上,残梅与青鸾的碎玉终于完整。她摸着腕间红绸上的血迹,忽然觉得,这道契约的红线,早己不是红绸所能束缚——它是刻进骨血的情,是熔入玄铁的誓,是哪怕圣旨如刀、皇权如狱,也要在彼此眸中,照见对方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