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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七年秋，胶州湾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雾。咸湿的海风裹着鱼腥味钻进福寿巷，把"济世堂"门前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我攥紧药方跨进门槛时，药柜后头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用铁杵捣着石臼。
"客官抓药？"掌柜从阴影里探出半张脸。这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两鬓却己斑白如雪，右耳垂缺了块肉，露出暗红的瘢痕。最奇的是他十指生着层青灰色硬皮，抓药时碰得瓷罐叮当响，仿佛戴了副石制的手套。
我要抓三钱血参，他却从最底层的暗格里摸出个油纸包。揭开时腥气扑鼻，哪里是人参，分明是截暗红的肉块，表面布满蚯蚓状的青筋，还在微微抽搐。"十年陈的血参须得现切。"他抽出把薄如蝉翼的弯刀，刀刃抵上肉块的瞬间，我分明听见一声婴啼。
药柜突然剧烈晃动，数十个青花瓷罐齐齐迸开裂纹。掌柜猛地扯开药柜暗门，里头竟蜷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那东西脐带未断，正用的小手抓着把沾血的剪刀。掌柜眼疾手快地将肉块塞进胎儿口中，啼哭声戛然而止，瓷罐上的裂痕也奇迹般愈合如初。
"让客官见笑了。"他拭去额间冷汗，刀尖挑起片薄如宣纸的血参，"这是最后一片心尖肉，需佐以晨露服下。"我接过药包时，发现他袖口渗出暗红液体，在柜台上洇出朵彼岸花的形状。
当夜子时，我被隔壁厢房的响动惊醒。月光透过窗纸，照见掌柜抱着个陶罐闪进后院。我蹑脚跟上，见他在老槐树下挖出个坛子。掀开坛封的瞬间，海雾里浮起十几个半透明的人影，男女老少皆有，胸口都开着血洞。
"今日的供奉。"掌柜从陶罐倒出团模糊的血肉。人影顿时躁动起来，有个妇人模样的径首扑向槐树——她的手指刚触到树皮，树干便裂开道口子，里头赫然嵌着颗鲜活的人心！树根处密密麻麻缠着脐带般的藤蔓，每根都连着个陶土小人，眉眼与方才的人影一般无二。
我后退时踩断枯枝，掌柜猛然转头，右耳瘢痕突然裂开，钻出条白蛆。"既然看见了，便留不得你。"他掀起袍角，腰间缠满浸血的绷带，隐约可见其下蠕动的脏器。此时槐树轰然倾倒，数百颗人心如熟果坠地，在月光下"噗噗"跳动着。
那些陶土小人纷纷睁开空洞的眼窝，脐带藤蔓蛇一般缠上我的脚踝。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血参突然发烫，参片上的脉络泛起金光。掌柜见状大惊："你竟敢用我的药！"他腹腔应声爆开，飞出团黑雾，细看竟是无数带齿的胎盘！
我拔腿狂奔，身后传来陶罐碎裂声。福寿巷所有门窗同时洞开，每户人家都走出个胸口透光的活尸，脖颈处延伸出脐带似的肉藤，齐齐指向济世堂方向。海雾愈发浓稠，渐渐凝成血雨落下，地面汇集的雨水里沉浮着细小的牙齿。
逃至码头时，渔船桅杆上挂满风干的人信。艄公摘下斗笠，露出掌柜那张斑白的脸："客官的血参...还没付钱呢。"他扯开衣襟，胸腔里盘踞着株血参，根须正从七窍往外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参须上悬挂的十几个陶土小人——其中一个，竟长着我的面容。
三日后，有人在沙滩拾到我的药箱。箱底压着张泛黄药方，血参那味药旁添了行小楷："药引：怨憎会苦，求不得痛。忌晨露，畏天光。"而济世堂原址只剩半截焦黑的槐木，树心空洞处积着滩黑血，里头泡着上百颗石化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