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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三年秋，杨明远背着书箱推开程宅斑驳的朱门时，夕阳正将最后一丝余晖洒在门楣"诗礼传家"的匾额上。这座废弃二十年的宅院，此刻在暮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
"公子真要住这里？"带路的老农搓着手，"自从程家小姐死后，这宅子就......"
杨明远摆摆手，一枚碎银子堵住了后续的话。他需要个清净处准备来年春闱，至于闹鬼的传闻——落魄书生最不怕的就是鬼。
三更时分，杨生被一阵抽泣声惊醒。声音从书房方向传来，如怨如慕。他擎着油灯推开门，见案上宣纸无风自动，露出下面半幅画像。画中女子只完成半边面容，另一侧留着大片空白，像是被人生生撕去。
"小姐生前最爱作画。"
杨生猛地回头，门口站着个驼背老仆，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老奴是程家旧仆，每月来打扫一次。"他指着画像，"这是我家小姐婉清，二十年前临嫁前夜，突然......"
一阵阴风突然扑灭烛火。等杨生重新点亮油灯，老仆己不见踪影，案上却多了支蘸满朱砂的笔。
连续七夜，杨生都在补全那幅画像。奇怪的是，每日清晨都会发现画作被改动过——他画的是柳叶眉，醒来却变成远山黛；点的是樱桃唇，天亮却成了含珠丹。第八天深夜，他假装熟睡，从眼缝中看见宣纸前浮现出朦胧人影。
"公子画技虽佳，却不知奴家真容。"女子叹息如落花拂水。杨生趁机跃起，将朱砂笔点在画中人的眉心。白烟骤起，一个着杏红衫子的女子显出身形，左腕有道触目惊心的勒痕。
"奴家婉清，谢公子点睛之恩。"她盈盈下拜时，杨生闻到了淡淡的楠木香——是棺材的味道。
老仆再次出现时，带来了发黄的婚书。原来婉清当年许配给寒门举子，却被知府公子看中。逼婚那日，她悬梁自尽，愤怒的程老爷将女儿画像一撕为二，半幅随葬，半幅留在书房。
"小姐怨气太深，葬她的工匠都说，封棺时听见里面指甲抓挠的声音......"
杨生转头看向正在插花的婉清。月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红的影子——那是她上吊时勒出的血痕映照。
重阳节那夜，宅院突然剧烈震动。杨生看见婉清飘在空中，长发如毒蛇狂舞，院中古井冒出汩汩血水。"他今日升任知州！"她尖啸着冲向大门，却被杨生用朱砂笔修改过的画像拦住——画中她眉心多了点守宫砂。
"你化解不了我的怨气！"婉清七窍流血的模样骇人至极。杨生却展开那半幅从棺材里取出的残画，两相对照，拼出完整的题跋："永结同心"——正是当年她与寒门举子的定情之约。
冬至清晨，村民发现程宅大门洞开。杨明远安详地躺在书房榻上，怀中抱着两幅拼合完整的画像。最奇的是，画中多出个执笔书生的侧影，与小姐西目相对，竟与杨生有七分相似。
后来有人说，那寒门举子姓杨，赴京赶考途中坠崖而亡。也有人说，每逢雨夜，程宅会亮起温暖的灯光，透过窗纸能看到两个身影共执一支笔，在宣纸上勾画着永远完不成的下半幅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