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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镇的秋雨总带着股腐尸味。阿绣蹲在胭脂楼后巷的青石板上，用木签挑着指甲缝里的胭脂膏，暗红的膏体里混着几根银白色的细丝——那是昨夜接的恩客留下的，五十岁的当铺老板周剥皮，身上总有股死蛇般的腥气，指甲缝里嵌着碎肉渣，像极了上个月巷尾失踪的绣娘小指上的月牙痕。
“阿绣姐，前堂李妈妈叫你。”小丫头小翠抱着装裹脚布的木盆，忽然瞥见阿绣指尖的银线，脸色一白，木盆“咣当”摔在地上，裹脚布上的血迹洇开，竟在水洼里映出蜈蚣爬动的影子。
胭脂楼的雕花木门在暮色中吱呀作响，鎏金匾额上的“胭脂”二字缺了个“女”旁，倒像是“胭月”。阿绣刚跨进门槛，就被李妈妈拧住耳朵：“作死的小蹄子，周老爷点名要你作陪，还敢躲在后巷偷懒？”她的金镯子硌得阿绣生疼，混着香粉味的热气喷在耳后：“仔细着，周老爷可是给了三倍身价，说是要你……”话到此处突然咽住，眼尾扫过阿绣颈间朱砂色的蝶形胎记。
周剥皮的厢房里点着九层铜烛台，烛泪凝结成蜈蚣形状。阿绣刚掀开珠帘，就看见男人趴在雕花拔步床上，青布长衫下露出的脚踝上缠着金链，链尾拴着个小玻璃瓶，瓶里泡着半条风干的蜈蚣，触须还在缓缓蠕动。“美人儿怕虫？”周剥皮转头时，右脸从眉骨到下颌爬满暗红的鳞片状胎记，笑起来像蜈蚣在皮肤上打了个结，“来，替老爷瞧瞧，这宝贝是不是该换新鲜血了。”
他伸出的手背上，三道抓痕正在渗血，血珠滚落处，皮肤下竟有凸起的细线游走，如同活物。阿绣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城隍庙看见的场景：周剥皮跪在香案前，往功德箱里塞的不是银钱，而是用少女青丝裹着的人耳——与上个月失踪的豆腐西施左耳耳垂上的朱砂痣一模一样。
更漏声敲到第三响时，厢房的窗纸突然被夜风吹得鼓胀，像有什么东西扒在外头。周剥皮的玻璃瓶突然发出“咯咯”轻响，泡在酒里的蜈蚣触须猛地绷首，指向窗外。阿绣刚要转头，就见周剥皮猛地扑向她，指甲缝里的碎肉突然化作银白的细蜈蚣，密密麻麻爬满她的手腕：“小美人，你的血……可是连祖师爷都惦记着的宝贝呢。”
千钧一发之际，雕花木门“轰”地被踢开，穿灰布道袍的老道士拄着桃木剑闯入，剑穗上串着七颗猩红的蜈蚣眼：“妖孽竟敢在贫道的地界行凶！”周剥皮怪叫一声，整个人突然膨胀，青布长衫下露出暗绿色的甲壳，背后竟生着十二对节肢，正是成了精的百足蜈蚣！
阿绣滚到墙角，看见道士甩出七枚铜钱，在地面摆成北斗阵，周剥皮的节肢刚触到铜钱，就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李玄真你敢！”蜈蚣精的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尖啸，“当年你我联手杀了胭脂夫人，分食她的妖丹，如今竟想独吞这丫头的血？”
阿绣闻言浑身冰凉。十年前胭脂楼突然大火，头牌胭脂夫人烧死在梳妆阁，江湖传闻她是修炼邪术的狐妖，却不想竟是被这道士与周剥皮合谋所害。更令她心惊的是，蜈蚣精口中的“丫头的血”，正是她颈间蝶形胎记——母亲临终前曾说，这是胭脂夫人用自己的妖丹为襁褓中的她种下的护命符。
“当年若不是你贪心，偷藏胭脂夫人的尾椎骨炼蛊，贫道何须等到今日？”李玄真冷笑，手中桃木剑突然裂开，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铜小刀，刀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蜈蚣纹，“现在那丫头的血能解开胭脂夫人的尸蛊，只要取了她的心肝祭旗，贫道就能炼成百蜈噬天阵——”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密集的爬动声，整座胭脂楼的梁柱间，无数银白细蜈蚣顺着墙缝钻进来，在烛火下泛着磷光。周剥皮的蜈蚣本体突然蜷缩，甲壳上竟浮现出胭脂夫人的面容：“李玄真，你以为用锁魂链困了我十年，就能抹去你当年的罪证？”他的节肢猛地扫向北斗阵，七枚铜钱应声而碎，“你看这满楼的血蜈蚣，可都是胭脂夫人用自己的妖血养的，专啃食负心人的魂魄——”
阿绣忽然想起，胭脂楼的胭脂膏里，总掺着点腥甜，李妈妈说那是用晨露调的玫瑰汁，此刻却明白，那分明是胭脂夫人的妖血。她摸向颈间胎记，指尖突然刺痛，胎记竟在发光，映得满室蜈蚣的触须都泛起红光。
“不好！她要觉醒了！”李玄真的桃木剑“当啷”落地，他盯着阿绣颈间的蝶形光斑，眼中闪过惊恐，“当年胭脂夫人濒死时，将自己的内丹与这丫头的魂魄相连，若她觉醒，我们当年害她的真相就会——”
话未说完，周剥皮的蜈蚣本体突然扑向李玄真，十二对节肢同时刺入他的胸腹。阿绣看见，李玄真的道袍下，脊背处纹着与周剥皮脚踝金链相同的蜈蚣阵，阵眼正是胭脂夫人尾椎骨的形状。更诡异的是，李玄真喷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透明的黏液，落地即化作细小的蜈蚣，朝阿绣爬来。
“丫头，带着胭脂夫人的内丹快走！”周剥皮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甲壳上的胭脂夫人面容竟流下血泪，“当年我本是胭脂夫人座下的护花灵蜈，李玄真那厮骗她修炼《血蜈经》，实则想夺她内丹成仙，我拼着魂飞魄散保下你，如今……”他的节肢突然崩断两对，黏液从断口处涌出，“去梳妆阁的暗格，那里有夫人留下的《千蝶引》，只有你的血能解开——”
整座胭脂楼突然剧烈摇晃，房梁上的蜈蚣群汇聚成血河，顺着天井倒灌而下。阿绣踉跄着爬向梳妆阁，身后传来李玄真的狞笑：“你以为胭脂夫人真的死了？她的尸身就埋在胭脂楼地基下，当年贫道用她的骨头刻下镇尸咒，只要取了你的血，就能让她化作人彘为我所用——”
梳妆阁的暗格里，果然躺着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千只蝴蝶，中间凹陷处正是蝶形胎记的形状。阿绣咬破指尖按上去，匣盖“咔嗒”打开，里面不是内丹，而是半卷染血的帛书，以及一支缠着青丝的玉簪——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信物。
帛书展开的瞬间，整座胭脂楼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蜈蚣图腾，图腾中央，七具骸骨摆成北斗状，每具骸骨的心口都嵌着一枚蝶形玉片。阿绣突然想起，这些年胭脂楼失踪的少女，恰好是七人，而她们的生辰八字，正是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
“原来你早就知道，贫道会用胭脂夫人的尸身炼阵，所以故意将内丹融入这丫头的魂魄，还设下七煞锁魂局！”李玄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胸口的伤口己愈合，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蜈蚣脚，“但你算错了一件事——这丫头的血，不仅能解开《千蝶引》，更能激活贫道养在她体内的尸蛊！”
他甩出青铜小刀，刀刃上的蜈蚣纹突然活过来，化作细针扎入阿绣眉心。剧痛中，阿绣看见无数记忆碎片涌来：襁褓中的自己被胭脂夫人用妖血浇灌，颈间胎记是用七十二只蝶妖的魂魄凝成的封印；周剥皮本是护花灵蜈，为保她被李玄真剜去内丹，强行与蜈蚣精魄融合；而李玄真，竟是当年胭脂夫人最信任的恋人，为求长生不老，设计夺取她的内丹和魂魄。
“现在，就让贫道看看，胭脂夫人的内丹，究竟藏在你哪处脏器里。”李玄真举起小刀，刀刃映出阿绣眼中的决然。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千蝶引》上，帛书突然化作千万只蝴蝶，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浮现出失踪少女的面容——原来她们的魂魄，早就被胭脂夫人收进蝶翼，等待今日复仇。
周剥皮的蜈蚣本体突然撞破窗户，将阿绣护在身下：“丫头，用《千蝶引》唤醒胭脂夫人的尸身！她的骨架在胭脂楼地基下，只要用你的血浇灌镇尸咒——”话未说完，李玄真的小刀己刺穿他的头颅，护花灵蜈的精魄化作点点绿光，融入阿绣的胎记。
阿绣爬向天井，楼下的血蜈蚣突然为她让开道路。地基处的青石板下，隐约可见一具盘成蜈蚣状的骸骨，每节椎骨上都刻着镇尸咒。她咬破手腕，鲜血滴在骸骨眉心，蝶形胎记突然离体，化作真正的蝴蝶落在骸骨额间。
“李玄真，你我十年恩怨，今日终须了结。”
沙哑的女声从骸骨中传出，胭脂夫人的魂魄竟附在尸骸上，十二对节肢从骸骨中生长出来，每节都缠着当年被李玄真害死的少女青丝。李玄真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蜈蚣尸傀，终于想起《血蜈经》里最可怕的禁忌——若用恋人的血祭阵，被害死的妖物会以尸傀之身重生，且拥有比生前强十倍的怨气。
“当年你剜去我的内丹，以为我魂飞魄散，却不知我早将魂魄分成七十二份，藏在蝶翼与少女经血中。”胭脂夫人的尸傀张开颚足，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人牙，“这十年，我借阿绣的血养魂，用你种下的尸蛊反控你的蜈蚣群，就等着今日——”
话音未落，整座胭脂楼的血蜈蚣同时钻进李玄真的七窍，他发出非人的嚎叫，身体迅速膨胀，青布道袍下露出与周剥皮相同的甲壳，却有三十六对节肢——原来他早己将自己与蜈蚣精魄融合，却因贪心不足，反而被胭脂夫人的尸傀阵克制。
阿绣看着天井中缠斗的两大妖物，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有一日胭脂楼起火，你就往有蝶影的地方跑。”此刻她才明白，母亲也是胭脂夫人座下的蝶妖，当年拼死将她送出，自己却被李玄真制成了胭脂膏中的一味药引。
“阿绣，带小翠离开。”胭脂夫人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尸傀的动作却愈发狠厉，“记住，从今往后，胭脂镇再无胭脂楼，只有……”话未说完，李玄真的三十六对节肢突然同时刺入尸傀心脏，两声巨响过后，整座楼阁轰然倒塌。
阿绣在瓦砾中醒来时，晨光正透过残垣照在脸上。小翠抱着包袱蹲在旁边，浑身发抖：“阿绣姐，你看——”
废墟中央，周剥皮的蜈蚣本体与李玄真的妖身缠在一起，化作两具焦黑的骸骨，骸骨中间，静静躺着那支玉簪，以及半片蝶形玉片，上面刻着细小的字：“以血为引，以怨为牢，蝶蜈相缠，永镇黄泉。”
三个月后，胭脂镇来了个卖胭脂的小娘子，竹筐里的胭脂膏不再腥甜，反而带着薄荷的清凉。有人看见她颈间戴着支玉簪，簪头是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隐约映出蜈蚣的影子，却又和谐得像是天生的一对。
当暮色漫过青石板时，小娘子会蹲在后巷，用胭脂在墙上画蝴蝶，画到第七只时，总会有银白的细蜈蚣从砖缝里爬出，绕着蝶影转三圈，才悄然消失。没人知道，这是胭脂夫人与护花灵蜈最后的约定，用最危险的方式，守护着最脆弱的新生。
而那个总在午夜时分路过胭脂楼废墟的老道士，某天突然失踪，只在城隍庙的功德箱里留下半片带血的符纸，上面写着：“蜈食人心，人饲蜈魂，因果相循，永无终章。”
秋雨再次落下时，废墟的砖缝里长出了红色的小花，花瓣形状像极了蝴蝶，却在花蕊处藏着细小的蜈蚣纹。路过的孩童想摘花，却被花香呛出眼泪——那不是腐尸味，而是混着血腥的、即将破茧重生的，生命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