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镇,何家演武场。
午后的阳光炽烈如火,洒落在宽阔的青石场地上,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呼喝声、拳脚破空声、兵器交击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喧腾的热浪。这是何家子弟每日的必修课,锤炼武技,打熬气力,期望有朝一日能引气入体,踏上那令人向往的修炼之路。
演武场的最边缘,靠近杂草丛生的角落,一个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约莫十六岁年纪,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正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最基础的淬体动作——扎马、出拳、踢腿。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汗水早己浸透衣衫,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然而,与场中其他子弟修炼时隐隐散发出的气血波动不同,这少年身上,感应不到丝毫源力的迹象,仿佛一潭死水。
他叫何无双。
这个名字,在三年前的落云镇,曾如日中天。何家百年不遇的奇才,身负千年罕见的“先天剑体”,三岁识字,五岁练拳,七岁淬体圆满,十二岁便己触摸到灵境门槛,被誉为落云镇乃至周边数城的第一天才,是何家崛起的希望,是无数同辈仰望的存在。
可如今……
“嗤,快看,‘何大天才’还在练他那套王八拳呢!”
“练了三年,还是淬体九层,真是把我们何家的脸都丢尽了。”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可惜了,当年何等风光,现在却……”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如同蚊蝇般嗡嗡作响,虽刻意压低,却总能精准地钻入何无双的耳中。他面无表情,仿佛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唯有那紧抿的嘴角和偶尔闪过一丝寒芒的眼底,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三年了。
整整三年,自从三年前冲击灵境失败,遭遇那场莫名其妙的反噬之后,他的修为便如被无形枷锁禁锢,死死地卡在淬体九层巅峰,再难寸进。曾经敏锐无比的灵觉变得迟钝,连天地间最稀薄的源气都难以感应,更别提引气入体。那被誉为神体的“先天剑体”,也如同沉睡了一般,再无半点异象。
从云端跌落泥潭,滋味如何?何无双比谁都清楚。
昔日的赞誉变成了如今的嘲讽,曾经的敬畏化作了现在的怜悯与鄙夷。家族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倾力救治、焦急万分,渐渐变成了失望、无奈,首至如今的冷漠,甚至隐隐的嫌弃。
“嘿,这不是我们何家的前任天才,何无双吗?”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几个穿着锦缎衣衫的少年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壮,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正是落云镇第一大家族赵家的子弟,赵虎,也是如今镇上年轻一辈翘楚赵天明的忠实跟班。
何无双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怎么?还在做梦能恢复修为?”赵虎走到何无双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啧啧有声,“我说何无双,都三年了,淬体九层啊,我都己经引气中期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废物!”
“废物”二字,如同尖针,狠狠刺入何无双的心脏。他放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滚。”何无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哟呵?还敢叫我滚?”赵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还是三年前那个何无双?一个连源气都感应不到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说着,赵虎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向何无双的胸口:“给我趴下!”
这一推,赵虎用了几分力气,淬体境巅峰的肉身力量,若是普通人挨上,定要跌个趔趄。何无双眼神一冷,脚下沉稳如松,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推,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
“嗯?”赵虎有些意外,随即恼羞成怒,“还敢还手?”
他抬手就要再次打来,何无双眼中寒芒暴涨,体内那沉寂了三年的气血,在这一刻竟隐隐有沸腾之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赵虎,住手!”
演武场的另一边,几位少女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着淡绿衣裙,容貌清丽,正是林家千金,林清雪。她秀眉微蹙,看着赵虎,眼中带着不悦。
赵虎见到林清雪,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但脸上仍带着不屑:“清雪妹子,我教训一个不知好歹的废物,你也管?”
林清雪没有理会赵虎的挑衅,目光复杂地看向何无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同伴道:“我们走吧。”
几位少女簇拥着林清雪离开,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何无双一眼,那眼神中的同情、疏离和一丝无奈,比赵虎的羞辱更让何无双心寒。
赵虎见林清雪走了,自觉没趣,狠狠瞪了何无双一眼:“废物,算你运气好!”撂下这句话,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但投向何无双的目光却更加充满了异样。
何无双站在原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打熬而布满薄茧的双手。
废物吗?
也许吧。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喧闹的演武场,向着自己那位于何家大宅最偏僻角落的小院走去。
小院不大,陈设简陋,甚至有些破败。这是他三年前“陨落”后,被家族“安排”的住处。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何无双走到床边坐下,疲惫地靠在墙上。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演武场上的一幕幕,赵虎的嚣张,林清雪的眼神,族人的议论……像一根根毒刺,扎得他心口生疼。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迷茫。
三年的坚持,三年的苦修,换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绝望。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挂着一枚用红绳穿着的青铜戒指。戒指样式古朴,表面甚至带着些许锈迹,毫不起眼。这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关于母亲的记忆己经很模糊,只记得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告诉他,这枚戒指很重要,一定要贴身戴好。
三年来,无论遭受多少白眼和嘲讽,他从未取下过这枚戒指。
手指着冰凉的戒面,何无双心中苦涩。重要吗?或许只是母亲随手给的一个念想吧……如果真的重要,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沉沦至此?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指尖下的青铜戒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极其微弱,如同错觉,瞬间便消失不见。
何无双并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