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雪粒子敲打在漱芳斋的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小燕子正倚着窗棂临摹《璇玑图》,狼毫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迟迟未落,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时,永琪己掀开厚重的棉帘踏入内室,玄狐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目光与她清冷的视线相撞,竟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小燕子..."永琪刚开口,却见她放下毛笔,利落地起身福了个标准的蹲安礼,裙裾下的花盆底鞋纹丝不动:"五爷金安,不知今日驾临漱芳斋,所为何事?"这样生疏客套的语气,让永琪握着暖炉的手微微收紧,仿佛眼前人只是个素未谋面的宫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皇祖母说,景阳宫里只有知画一个侧福晋,不合规矩。她让我...接你回去同住。"话音未落,小燕子己再次欠身行礼,鬓边的珍珠步摇轻晃,映得她眉眼愈发苍白:"妾身遵命,这就收拾行囊随五爷回景阳宫。"
永琪望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宫女整理衣物,那些曾被她随手乱丢的书画、打翻的胭脂盒,此刻都整整齐齐码放在紫檀木架上。记忆里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与眼前端庄的妇人渐渐重叠又分离,他突然有些慌神,脱口而出:"小燕子,你有必要这样吗?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
"五爷说的哪里话。"小燕子动作未停,声音却像淬了冰,"未出阁时,我是皇阿玛疼爱的还珠格格,能在御花园胡闹、在金銮殿闯祸。可自从成了五爷的福晋,便该谨守本分,学好三从西德。"她转身将整理好的妆奁钥匙递给永琪,指尖白皙纤长,却再不见当年被琴弦磨出的茧子,"若还像从前那般任性,岂不是丢了皇家颜面?"
永琪望着她平静的面容,突然想起新婚那日,她踉跄着跑出喜堂的背影。那时的小燕子会哭会闹,会攥着他的衣袖质问"为什么",而如今的嫡福晋,连失望都藏得严严实实。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不必如此,想说自己从未在意过那些规矩,可话到嘴边,却被知画隆起的小腹、老佛爷殷切的叮嘱,以及满朝文武的目光堵了回去。
"罢了。"他别开眼,盯着墙角新换的红梅屏风,"明日辰时,我派人来接你。"转身欲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回头望去,只见小燕子正将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叠进箱底——那是他们成亲前她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如今却被熨烫得平平整整。
踏出漱芳斋的刹那,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永琪下意识摸向袖中,那里还藏着准备送给小燕子的翡翠镯子,雕工精致的并蒂莲花纹,却总觉得不如她从前用野藤编的手环鲜活。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她念过的诗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那时她倚在他肩头,身上带着桂花糖的甜香,而如今,只剩雪落无声。
第二日清晨,景阳宫的宫人们看着嫡福晋的软轿缓缓驶入。小燕子端坐在轿中,隔着帘子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墙,手指无意识着腕间的银镯子——那是离开漱芳斋前,她偷偷藏起的唯一旧物。当轿帘掀开的瞬间,她挺首脊背,露出得体的微笑,宛如一尊精美的瓷器,走进了那座埋葬她所有天真的宫殿。
知画扶着腰迎出来时,小燕子福身行礼的角度恰到好处,语气里带着嫡福晋的威严:"妹妹怀着身孕,不必多礼。往后咱们姐妹同心,侍奉好五爷便是。"永琪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女人寒暄,突然觉得这场雪下得格外漫长,仿佛要将所有人都冻成没有温度的冰雕。
深夜,景阳宫的烛火渐次熄灭。小燕子躺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听着隔壁传来永琪与知画的低语。她翻身摸向枕下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个摔碎玉佩的夜晚。窗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宫墙,她轻声念起李白的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可紫禁城的枷锁如此沉重,又有谁能真正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