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林家嫡女娇贵,却鲜少有人记得,十二岁的林枝曾在深宫做了整整三年的质子。
那年北疆大捷,林大将军领着长子凯旋,铁甲未卸便收到圣旨,林枝即刻入宫,美其名曰"伴读",实为掣肘。
林枝还记得入宫那日,春桃哭肿了眼,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是萧景云亲自来府上接的人,少年太子一袭玄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咚,站在廊下淡淡一句:
"林小姐,请。"
初入宫时,林枝整日哭闹。
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再精致,也比不上阿娘亲手做的桂花糖,
宫女们梳的发髻再漂亮,也不及春桃随手挽的蝴蝶结。
首到那日她在御花园迷路,撞见萧景云练剑。
少年太子剑锋如雪,一招一式凌厉逼人,却在收势时瞥见假山后偷看的她。
"过来。"他招手。
林枝揪着裙角挪过去,忽然被塞了柄木剑:
"拿稳。"
她茫然抬头,正对上萧景云难得温和的目光:"林家将门之女,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后来林枝才知道,那柄木剑是萧景云亲手削的。
太子殿下表面冷淡,却会在她思家成疾时,默许暗卫带着林家书信入宫
会在她生辰那日,特意让御厨做江南菜式
甚至在她被其他贵女刁难时,不动声色地罚她们抄《女戒》
最惊险的是及笄那年,朝中突然有人弹劾林家拥兵自重。
那夜雷雨交加,林枝跪在乾清宫外,浑身湿透。
是萧景云撑着伞走来,玄色大氅往她肩头一裹:"放心,有孤在。"
三日后,弹劾的折子悉数被驳。
如今想来,或许早在那段质子岁月里,某些情愫就己悄然生根。
就像林枝永远记得,某个雪夜自己高烧不退,是萧景云彻夜守在榻前,药碗从烫手到冰凉,换了七次。
也记得及笄礼上,他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支累丝金凤钗,附耳低语:"及笄快乐,小质子。"
更记得离宫归家那日,他在城楼上远远望来的眼神,深得让她心尖发颤。
林家终究是怕了。
那年深冬,林大将军跪在御书房整整三个时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求来的不过是一纸放归的圣旨。
"臣愿交还虎符。"
"臣长子可永驻边关。"
"只求......带小女回家。"
萧景云站在屏风后,看着那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如今佝偻着背脊,像所有寻常父亲一样颤抖着声音哀求。
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到第三遍时,萧景云终于听见父皇冷淡的应允。
林枝离宫那日,雪下得极大。
春桃红着眼眶给她系上白狐裘,小声提醒:
"小姐,该走了。"
林枝却固执地站在廊下张望,首到宫门即将落钥,才等来萧景云身边的小太监。
"殿下说..."
小太监递来一个锦盒,"江南潮湿,让小姐带着这个。"
盒中是一对翡翠手镯,触手生温。
林枝突然想起去年染风寒时,萧景云曾说过的
"暖玉养人"。
林家走得很急,三更收拾行装,五更便出了城门。
林枝趴在马车窗边,看着巍峨的宫墙渐渐变成一道模糊的灰线。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东宫最高的角楼上,有人玄衣墨发,在风雪中站到天明。
江南的春雨来得猝不及防。
当林枝第一次在画舫上被雨淋湿绣鞋时,下意识回头唤:"太子哥哥..."
话音戛然而止,眼前只有陌生的丫鬟惶恐的脸。
后来她渐渐习惯了江南。
习惯用吴侬软语代替官话,习惯在梅雨时节煮茉莉香片,甚至习惯那些世家公子殷勤送来的诗词,
虽然再没有人会像萧景云那样,板着脸把她写歪的字一个个圈出来重写。
首到那个芍药盛放的午后,她在茶楼听见邻桌议论:
"听说圣上要选后了..."
茶盏突然脱手,碎成一地瓷片,林枝怔怔看着指尖被烫出的红痕,
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有些印记,是连江南的烟雨都冲刷不掉的。
所以当秋猎场上,她隔着人海与萧景云西目相对时,竟恍惚以为回到了质子岁月。
首到天子越过重重人群,亲手拾起她掉落的手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小质子,长大了。"
林枝这才惊觉,原来命运早在那年雪夜就写好了结局,她逃得过宫墙柳,逃不过帝王心…
所以当今日刺客袭来时,林枝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萧景云。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雷雨夜,少年太子曾为她撑伞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