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神的怒吼,疯狂地捶打着大地,也隔绝了山洞内外两个世界。洞内,水滴声单调而清冷,时间仿佛凝固在冰冷的岩石和沉重的呼吸之间。
苏棠是被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洞内依旧一片漆黑,只有几缕被雨水浸透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萧景琰模糊的轮廓。他正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身体蜷缩,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压抑的呜咽,额头上布满冰冷的虚汗。
“萧景琰!”苏棠的心瞬间揪紧,慌忙探身过去。手刚触碰到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一缩!高烧!他正在经历剧烈的术后反应和高烧的折磨!
【警告!深度链接对象体温:39.8°C!并持续升高!高烧引发谵妄风险!】
冰冷的提示印证了她的判断。
“水…翠儿,水!”苏棠的声音嘶哑急切。
翠儿立刻将接满岩水的水囊递过来。苏棠小心地扶起萧景琰沉重的头,将清凉的岩水一点点喂进他干裂的唇间。他似乎渴极了,无意识地吞咽着,滚烫的呼吸喷在苏棠的手腕上。
喂完水,苏棠再次撕下干净的布条,浸透冰凉的岩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下和手心脚心。物理降温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她动作又快又稳,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之前留下的血污,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与死神搏斗的男人身上。
时间在冰冷的擦拭和萧景琰痛苦的喘息中缓慢流逝。山洞外,暴雨的势头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岩石,发出沉闷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冰水的刺激起了作用,也许是高烧到达了某个顶点,萧景琰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也变得绵长而沉重。他似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睡,或者说,是被高烧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苏棠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回冰冷的岩壁,正准备闭眼歇息片刻。
突然!
萧景琰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急切地呼唤着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苏棠的心再次提起,屏息凝神地靠近。
“……不…不要…”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呓语,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令人心碎的恐惧和哀求,“…别丢下我…”
苏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脆弱无助的哀求,与平日里那个冷峻威严、杀伐决断的战神王爷判若两人!这巨大的反差,比任何首白的痛苦都更让她心痛。
紧接着,萧景琰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仿佛在梦中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他的身体再次绷紧,那只没有被苏棠握着的手,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石地上摸索着,像是在寻找支撑,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父…父皇…” 又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好冷…水…好冷…”
父皇?水?冷?
苏棠的脑中瞬间闪过关于萧景琰身世的零星信息——他并非当今皇后的亲子,生母早逝,似乎与落水有关?难道…他梦到了童年失去母亲的阴影?那冰冷的湖水?
一股强烈的怜惜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丝暖意。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拂开他汗湿粘在额角的碎发,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不怕…我在…不怕…” 她低声呢喃着,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力量。
仿佛感受到了这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和声音的引导,萧景琰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紧锁的眉头虽然没有完全舒展,但那份刻骨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无意识地朝着温暖源——苏棠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了苏棠放在他额角的手背上。
这个依恋的小动作,让苏棠的心尖狠狠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瞬间冲破了所有疲惫的堤坝,首冲眼底。
然而,梦境并未结束。
萧景琰的嘴唇又无声地开合了几下,这一次,他的神情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和挣扎,仿佛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却又不愿面对的东西。
突然!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苏棠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苏棠吃痛,却强忍着没有抽回手。
紧接着,一句清晰无比、却又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呓语,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苏棠的耳边:
“…苏…苏棠…别…恨我…”
苏棠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他在叫她的名字!
“别恨我”?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需要她恨他的事?是在指身世曝光后可能的对立?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即使在昏睡中也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男人。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此刻褪去了所有冷硬的面具,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和深埋心底的、沉重的…愧疚?
山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水滴声,和他滚烫而紊乱的呼吸声。苏棠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
他梦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痛苦?那句“别恨我”,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却找不到任何出口。她只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感觉到他那只紧紧攥着她、几乎要嵌进她骨肉里的手,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就在这时,萧景琰的呓语又变了调。
“…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病态的占有欲,与他之前脆弱的哀求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这不像清醒时那个虽然强势但讲理的王爷,更像是…某种被压抑到极致后扭曲的执念!
【警告!警告!检测到深度连接对象精神波动异常剧烈!潜意识防御机制触发!黑化倾向上升至临界点!请宿主谨慎应对!】
系统的警报尖锐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黑化倾向?临界点?
苏棠的背脊瞬间爬上一股寒意!她猛地想起之前系统提示过的“攻略对象正在黑化边缘”!难道…这高烧谵妄,反而撕开了他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黑暗角落?
那句“只能是我的”…冰冷刺骨,带着令人心悸的独占欲!
苏棠看着怀中男人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危险的脸庞,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活火山,冰层之下,是滚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熔岩,和深不见底的、扭曲的黑暗。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温和有礼的表象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偏执和疯狂?
就在苏棠心神剧震、被这巨大的反差和冰冷的占有欲攫住时,萧景琰的呓语再次发生了变化。仿佛梦中场景又切换了。
他紧锁的眉头奇迹般地舒展开来,攥着苏棠的手也略微松了力道,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那张灰败的脸上,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一个…笑容!
尽管依旧闭着眼,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这抹笑容却像破开阴云的微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偏执,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近乎孩子气的温柔和满足。
然后,一句清晰、柔软、带着无尽缱绻和依恋的呓语,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苏棠紧绷的心弦:
“…姐姐…别…丢下阿琰…”
姐姐?
阿琰?
苏棠彻底呆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震惊、困惑、寒意,在这一声软糯依赖的“姐姐”和那个从未听过的自称“阿琰”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巨大的反差,比之前所有的呓语加起来都更具冲击力!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冷面战神,那个刚刚还散发着病态占有欲的危险男人,此刻在梦中,竟然像个迷路的孩子,依恋地唤着她“姐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如同巨浪般拍打在苏棠的心上。她看着他那抹脆弱又温柔的笑容,听着那声孩子气的“阿琰”,再感受着他那只依旧紧紧握着自己、却不再那么用力、反而带着一种本能依赖的手…
她突然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人,萧景琰,他的内心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割裂、也更加…伤痕累累。那冰冷的权谋手段、杀伐决断是他的铠甲;那深埋的偏执和占有欲可能是他保护自我、或是应对某种巨大创伤的扭曲方式;而这声“姐姐”和“阿琰”,则可能指向他内心深处最柔软、最不设防、也最渴望温暖的角落,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己遗忘的、属于“萧景琰”而非“靖王”或“战神”的角落。
高烧和重伤,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这扇通往他灵魂深处、混乱而危险、却又无比脆弱的大门。
苏棠的心,像是被泡在了一汪又酸又涩又滚烫的水里。之前的恐惧、寒意和困惑并未消失,却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怜惜、心痛和…责任感的洪流。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叫她“姐姐”,不知道那个“阿琰”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此刻,这个强大又脆弱、冷酷又温柔、偏执又依赖的男人,他的生死,他的痛苦,他的秘密,都紧紧地系在了她的手上。
她反手,更紧地、也更温柔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安抚,拍着他因为高烧而微微起伏的肩背。
“不怕…阿琰…姐姐在…姐姐不走…” 她学着他梦中的称呼,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低声回应着。尽管这个称呼让她感到无比的怪异和心酸,但此刻,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听进去的安抚。
洞外,雨声渐歇,只有零星的雨滴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
洞内,水滴声依旧清脆。
重伤昏迷的男人,在高烧的混沌梦境中,时而恐惧挣扎,时而痛苦哀求,时而偏执宣告,时而又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唯一的温暖,脆弱地呼唤着“姐姐”。
而清醒的女子,则守在这片混乱与脆弱交织的黑暗里,紧握着他的手,回应着他的呼唤,如同守护着一簇在狂风中随时可能熄灭、却又顽强闪烁的微小火苗。
这一夜,漫长而无声。只有梦中的低语和手心的温度,在冰冷的山洞里,诉说着最深沉的羁绊与最混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