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苏家村。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上了一层暖黄。
院子里的稀疏的菜地引起了苏晚禾的关注,她走到自家门口的薄田边。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土,凑近鼻尖轻嗅,又仔细察看土色和颗粒。“典型的西北黄土,有机质匮乏,板结严重,保水保肥性极差……”前世的知识自动浮现。她眉头紧锁,这样的土地,难怪产出稀少。改良土壤,迫在眉睫!
她找来腐叶土和黑泥与自家贫瘠的黄土按比例混合。
“腐叶土富含腐殖质和微生物,黑泥保水性好,混合能初步改善土壤结构和肥力基础。”她又将那些带有菌丝的树根块小心埋入混合土中特定位置,”希望这些土著微生物能定殖下来,形成有益的根际微生态,帮助作物吸收养分。”
苏刘氏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苏晚禾受到刺激精神不正常了。
苏晚禾没有过多解释,她自言自语着将一小块混合好的“试验田”圈起来,种上几株耐贫瘠的豆苗。
苏晚禾陪着苏刘氏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说了些宽慰的话。
苏刘氏看着女儿苍白却平静的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
“娘,我去烧晚饭。”苏晚禾不愿再看母亲伤心,起身说道。
灶房里,光线昏暗。
苏晚禾打开米缸,缸底只剩下一小捧颜色黄暗的碎米,旁边放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一把黑黢黢的粗面。
这就是她们家全部的口粮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苏晚禾的心头,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泪意压下。
她仔细地将那点碎米淘洗干净,放进缺了口的瓦罐里,添上水,架在灶上熬粥。
又将那把黑面和上水,掺了些在院角挖来的野葱,和成面糊。
锅里放了点浑浊的猪油,这是家里仅剩的一点油腥了。
刺啦一声,面糊下锅,很快,一股带着野葱味的焦香混合着淡淡的米粥香气,在小小的灶房里弥漫开来。
苏晚禾忍着腹中的饥饿,烙了几块薄薄的黑面野菜饼。
饭菜端上桌时,天己经擦黑了。
一碗稀可见底的米粥,几块焦黄的野菜饼。
苏晚禾将粥推到苏刘氏面前:“娘,您喝粥,养身子。”
又夹了一块最大的饼给苏刘氏:“这个给您。”
苏刘氏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粥,又看看那干硬的饼,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把粥推回给苏晚禾:“晚禾,你身子才好,你喝。饼娘吃就行。”
“娘,我不饿。”苏晚禾摇头,又把粥推了回去。
“姐姐!姐姐!我们回来了!”
院门外传来两个稚嫩的声音,苏明焕和苏明杰一前一后跑了进来,像两只撒欢的小猴子。
他们是苏晚禾的双胞胎弟弟,今年才十岁。
“慢点跑,别摔着。”苏晚禾连忙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两个小子一进屋,闻到香味,眼睛就亮了,齐齐扑向饭桌。
“哇!有饼吃!还有粥!”苏明焕伸手就要去抓饼。
苏明杰也眼巴巴地看着。
苏刘氏连忙拉住他们:“洗手去!脏猴儿似的。”
苏晚禾看着两个弟弟瘦小的脸庞,心中一软。
她将粥分成两小碗,又将饼分成西份,自己留了最小的一份,剩下的都给了母亲和弟弟们。
“娘,我们一起吃。”
苏刘氏看着女儿,又看看两个饿坏了的儿子,没再推让。
两个小子虽然顽皮,但对苏晚禾这个姐姐却是极依赖的。
他们知道姐姐“死”了的时候,哭得最凶。
如今姐姐回来了,他们高兴得整天围着苏晚禾转。
苏明焕一边啃着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姐姐,今天李家小子说你……说你是妖怪,被我打了一顿!”
苏明杰也用力点头:“嗯!我也帮忙了!他鼻子都流血了!”
苏晚禾摸摸他们的头,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酸楚。
“以后不许跟人打架,知道吗?姐姐不是妖怪。”
“嗯!”两个小子齐声应道,埋头苦吃。
对他们来说,只要有姐姐在,有东西吃,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苏刘氏看着这场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愁苦。
这顿饭,在一种压抑而又带着些许温情的气氛中结束了。
刚收拾好碗筷,院门“哐当”一声被人粗暴地推开。
苏大海一身酒气,脚步虚浮地晃了进来。
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娘的……晦气!真是晦气!”
苏刘氏一见他这副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刚缓和些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你……你又去赌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大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子拍得“嘭”一声响:“赌怎么了?老子乐意!”
他打了个酒嗝,目光扫过苏晚禾,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嫌恶。
“那十两银子呢?”苏刘氏急声问道,那是卖女儿换来的钱,她本指望着能留下些给孩子们改善生活。
苏大海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嚷道:“什么十两银子?输了!都输光了!一群出老千的王八蛋!”
“你……你……”苏刘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大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没了?
苏晚禾看着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苏大海面前,声音冰冷刺骨:“爹!你把卖女儿的钱都拿去赌光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苏大海被女儿这般疾言厉色地一顿抢白,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有些心虚,但很快又恼羞成怒:“你个死丫头!老子花自己的钱,关你屁事!要不是你命硬,没死成,老子还用得着这么晦气?”
“你的钱?”苏晚禾气极反笑,“那是我的卖命钱!你用我的命换来的钱,去满足你那肮脏的赌瘾!你对得起我娘吗?对得起我和弟弟们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
“你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光!”
苏大海被她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扬手就要打她:“反了你了!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你打!”苏晚禾挺首了脊梁,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去报官,说你虐待妻女,逼死人命未遂!”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苏大海的软肋。
他想起苏晚禾被沉塘的事情,如今人活过来了,要是真闹到官府,他讨不了好。
更何况,顾家那边……
苏大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悻悻地放下,嘴里却兀自嘟囔:“翅膀硬了……敢威胁老子了……”
他不敢再看苏晚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转身晃晃悠悠地进了里屋,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苏刘氏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苏明焕和苏明杰吓得躲在苏晚禾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苏晚禾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又安抚着两个受惊的弟弟。
她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夜深了。
苏晚禾哄着母亲和弟弟们睡下后,独自躺在堂屋那张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薄薄的被褥根本抵挡不住初夏夜晚的凉意,身上被沉塘时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窗外虫鸣唧唧,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夜的寂静与凄凉。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大海的烂赌,家里的贫困,母亲的眼泪,弟弟们的依赖……
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她必须想办法挣钱。
至少,要让娘和弟弟们能吃上一顿饱饭,不再受这饥寒交迫之苦。
苏晚禾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她想起前世自己学过的那些知识,那些技能……在这个时代,肯定能派上用场?
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她轻轻起身,摸黑走到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破旧书柜前。这是祖父留下的唯一物件,苏大海嫌它碍事,从未整理过。书柜第三层抽屉卡住了,她用力一拽,抽屉 “哐当” 掉在地上,露出后面一个暗格。一张泛黄的残页从暗格中飘落,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株奇特的禾苗 —— 一茎双穗,穗粒,宛如火焰灼烧的纹路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残页下方用蝇头小楷写着:‘双穗禾谷,瑞兆之始,得之者昌,遇乌头而解’。落款处的 “苏翁识” 三字让她心头剧震 —— 那是祖父老秀才的笔迹!残页背面,朱砂勾勒着顾家祠堂的布局图,供桌下的暗格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 “禾魂所栖”。
苏晚禾指尖颤抖着抚过纸面,祖父生前常念叨 “禾谷乃民生之本”,原来竟藏着如此玄机。“遇乌头而解” 几个字与顾承煜中毒的症状瞬间重叠,而顾家祠堂的标记,更让她想起沉塘前顾承煜腕间那诡异的脉象。
夜风从窗缝灌入,残页上的双穗禾苗仿佛活了过来,穗尖的朱砂纹路与她掌心的胎记隐隐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