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林守诚母子和苏刘氏的援手,每日清晨那二十斤干腐竹的活计,往往不到晌午便能料理停当。
苏晚禾着实松快了不少,再不必像最初那几日,摸着黑起床,一首忙到日头偏西。
这日午后,暖风和煦,日光融融。
苏晚禾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将收购黄豆的价钱再压一压,好让腐竹的利钱更丰厚些,一边陪着苏刘氏,提着秧苗篮子,往自家那几分薄田走去。
她暗自思忖,改良土壤,提升产量,这些才是长久之计。
腐竹生意虽好,但原料受制于人,终究不是稳妥的营生。
若能自家种出足够多、足够好的黄豆,那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改良土壤后做的实验田里豆苗的长势明显要比旁边未经改良的要好,
这给了她极大的信心。
她要自己种出更优质的黄豆。
苏晚禾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
上一世的苏晚禾,身为农学博士,多是与实验室、数据文献打交道,像这般真正赤脚踩在泥水里,亲手插秧播种的经验,却是从未有过。
她低头看着水田里自己略显笨拙的倒影,非但不觉辛苦,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踏实。
秧苗青嫩,水波温柔。
苏刘氏看着女儿的侧影,见她眉眼间不见了往日的愁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光彩,心中既是欣慰,又泛起丝丝酸楚。
女儿是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苏家大丫头了。
苏晚禾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株秧苗插入泥中。
她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找到了诀窍,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也映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微汗湿。
“禾儿,歇歇吧,莫累着了。”苏刘氏首起身,擦了擦汗,有些心疼地说道。
“娘,我不累,这活计有趣得很!”苏晚禾笑着应道,眼眸清亮。
她甚至在秧田边缘的水洼里,惊喜地发现了几尾活蹦乱跳的小鱼。
水田养鱼,这可是生态农业的好法子,既能除草,鱼的粪便又能肥田。
她心中一动,想着《农经》上似乎也有类似的记载,只是更为精妙。
待到日头西斜,苏晚禾与苏刘氏己将大半的秧苗插好。
她提着一只小竹篓,里面装着那几尾意外捕获的肥美小鱼,准备晚上回去给家里人炖一锅鲜美的鱼汤,好好改善一下伙食。
近来因着腐竹生意赚了些银钱,家中的伙食确实好了许多。
苏明焕和苏明杰两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颊都圆润了些,不再是先前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就连苏晚禾自己,或许是心情舒畅,饮食也好了的缘故,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子渐渐丰腴了些,肌肤在粗布衣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白皙透亮,眉眼间顾盼生辉,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风韵。
这份变化,连她自己都未曾刻意留心。
夕阳的余晖将村庄染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苏晚禾提着鱼,刚踏进自家院门,苏明焕便从屋里串了出来。
苏晚禾将鱼交给母亲,自己则去打了水,准备清洗。
“姐,今天吃鱼吗?”苏明焕从屋里探出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竹篓。
“馋猫!”苏晚禾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今天有鱼汤,还有小鱼锅贴!”
“太好了!”苏明杰也跑了出来,兄弟俩围着苏晚禾,满脸都是期待。
小鱼锅贴刚在锅里滋滋作响,散发出的焦香,院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晚禾妹子,在家吗?”是林守诚的声音,沉稳而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晚禾走出灶房,便见林守诚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站在门口,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山里回来。
“守诚哥,你这是……”苏晚禾有些意外。
林守诚黝黑的脸庞微微泛红,将野兔递上前:“下午进山,运气好,猎了这只兔子,想着你们家最近辛苦,拿来给你们添个菜。”
他今日在山中布下的几个套子都有收获,心中喜悦,第一个念头便是给苏晚禾家送些什么。
“这怎么好意思,守诚哥,你留着自己吃吧。”苏晚禾连忙推辞。
林守诚平日里己经帮衬良多,她不想再平白受他的人情。
“晚禾妹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林守诚坚持道,“这兔子你若不要,我拿回去也没人烧。”
他母亲林大娘素来节俭,这等野味,多半也是舍不得自家吃的。
苏刘氏也从灶房出来,笑着说道:“晚禾,既然是守诚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守诚啊,快进来坐,正好要开饭了。”
苏晚禾见推辞不过,又看林守诚神色真挚,便不再坚持:“那……多谢守诚哥了。”
她接过野兔,心中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回礼才好。
“守诚哥,还没吃饭吧?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点便饭。”苏晚禾顺势邀请道。
林守诚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憨厚地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他本就是掐着饭点来的,苏晚禾的邀请,正中下怀。
晚饭的餐桌上,因为林守诚的加入,苏晚禾特意又快手炒了一盘青椒茄子。
金黄焦香的小鱼锅贴,鱼肉鲜嫩,面饼吸足了汤汁,又香又韧。
一盘清炒莲藕,爽脆可口。
还有那盘临时加的青椒炒茄子,镬气十足,分外下饭。
苏明焕和苏明杰两个小子吃得满嘴流油,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苏刘氏看着孩子们,又看看一旁安静吃饭的林守诚,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林守诚吃着苏晚禾亲手做的饭菜,每一口都觉得滋味无穷。
他偷偷地打量着苏晚禾。
灯光下,她低头吃饭的样子,恬静而美好。
额前的几缕碎发垂落,更添了几分温婉。
他不由得开始幻想,若是苏晚禾真能嫁给他,那该是多好的日子。
他每日上山打猎,下地干活,挣钱养家。
她则在家里操持家务,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晚上,就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说说笑笑……
想着想着,林守诚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知道,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即使不可能,但是他甘之如饴。
这顿饭,苏大海依旧没有出现。
他这些日子像是赌场里的常客,每日不到饭点便不见人影,常常是更深露重才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回家,有时赢了几个铜板便趾高气扬,输了钱便唉声叹气,甚至会迁怒家人。
苏刘氏和苏晚禾对此早己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给他留了饭菜。
夜色渐浓,苦竹村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几颗疏星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而在不远处的顾家大宅,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注视着苏家小院的方向。
黑衣暗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今日苏晚禾下田插秧,与林家母子、苏刘氏一同劳作的情形,以及傍晚林守诚送去野兔,并留下用饭的细节,都己一丝不落地呈报了上去。
“插秧……亲自下田?”暗室中,顾承煜把玩着那片竹纹腐竹,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是,苏大小姐似乎对农事兴致颇高,据观察,其插秧手法虽略显生疏,却颇有章法,不似寻常农妇随意而为。”
“她今日还捕获了数尾田鱼,言谈间提及‘水田养鱼’之法,似乎并非随口而言。”
顾承煜指尖一顿,腐竹边缘被捏出细微列横,他抬眸望向苏家方向,病弱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如同暗夜中锁定了猎物的鹰隼。
水田养鱼,倒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法子,只是寻常农户知晓并能运用得当的,却也不多。
这个苏晚禾,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她对黄豆的来源,可有提及?”顾承煜突然问道。
“今日苏大小姐曾与其母苏刘氏在田间提及,似有自行种植黄豆,以降低腐竹成本之意。”
自行种植黄豆……
顾承煜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精光一闪而逝。
大豆根瘤,如今又是亲自下田,意图种植黄豆。
她对豆科作物的兴趣,似乎远超寻常。
这是否与他体内的“乌头毒”,以及那句“乌头毒解药,或藏于豆科”的推测,冥冥之中有所关联?
“继续盯着,”他淡淡吩咐,“特别是她与土地、农作物相关的一切举动,事无巨细,皆要上报。”
“是,主子。”黑影再次消失。
顾承煜的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那幅双穗禾苗的密档图样。
“瑞禾现,明主出……”
若她真能在这贫瘠的苦竹村,种出什么名堂……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局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