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县城街道的喧嚣与寒意。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青石板铺地,角落里种着一株光秃秃的石榴树,显得异常清冷寂静。
郑伯引着苏晓禾穿过天井,走进一间光线有些昏暗的堂屋。屋里陈设简单古朴,一张八仙桌,几把太师椅,靠墙摆着一个老式座钟,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坐。”郑伯指了指一张椅子,自己则在主位坐下,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仔细地扫视着苏晓禾,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致远让你来的?他呢?”声音依旧苍老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晓禾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她不敢有丝毫隐瞒,也深知在这样一位目光如炬的老人面前,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她将事情的经过,从考场被下药、空间取葡萄糖自救,到被赵金凤拿着公社通报取消高考资格,再到宋致远留下的神秘纸条,以及自己冒险去黑市、遭遇孙癞子、被秦铮所救、最终来到这里……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讲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随身空间的具体细节,只说用了自己备的救急药。
她讲述时,郑伯一首沉默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偶尔闪过锐利的光芒。当听到“取消高考资格”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叩击了一下。
“……事情就是这样,郑伯。”苏晓禾讲完,感觉口干舌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宋老师留纸条说,若遇不公,可来找您。求您帮帮我!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能就这么被冤枉!”
堂屋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老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苏晓禾紧张地看着郑伯,手心全是汗。
良久,郑伯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致远这孩子……倒是心细。”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晓禾脸上,“你说你被下药,可有证据?”
苏晓禾心一沉,摇摇头:“水壶被我爹拿去队部了,现在不知下落。考场监考老师可以作证我当时情况危急,但……他们恐怕不会为了我去对抗公社的通报。”
“赵金凤……”郑伯沉吟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厌恶,“靠山屯的妇女主任,王副县长的远房表妹。她男人在公社供销社当个小头头。”
苏晓禾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赵金凤如此嚣张跋扈,原来背后有这样的关系!王副县长?这对她来说简首是庞然大物!
“至于那张通报……”郑伯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一个老旧书柜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册子,翻看起来。他翻页的速度很快,手指精准地划过泛黄的纸页。
苏晓禾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那是什么册子?他能查到什么?
片刻,郑伯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目光停留了几秒钟,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峭的弧度。他合上册子,锁回书柜,转身看向苏晓禾。
“高考是国家拨乱反正的头等大事,公平公正不容亵渎。”郑伯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你的情况,我知道了。”
他走回桌边,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便笺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金戈铁马之气。写完后,他小心地吹干墨迹,将便笺折好,递给苏晓禾。
“拿着这个,去县教育局,找陈正清局长。就说是我让你去的。”郑伯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他应该还在办公室。”
苏晓禾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便笺,紧紧攥在手心。“郑伯……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快去吧。”郑伯挥挥手,重新坐回太师椅,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苏晓禾不敢再耽搁,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出堂屋,穿过天井,拉开那扇黑漆木门。
门外的冷风让她精神一振。她握紧手中的便笺,如同握住了希望的火种。县教育局!陈正清局长!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县城主干道快步走去。柱子和大勇的卡车还等在巷子口,看到她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妹子,办好了?”柱子问。
“嗯!柱子哥,大勇哥,还得麻烦你们送我去县教育局!”苏晓禾急切地说。
“教育局?行!上车!”柱子和大勇二话不说,立刻发动了卡车。
卡车在县城狭窄的街道上行驶。苏晓禾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灰墙和“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心跳如鼓。郑伯到底是谁?一张便笺就能让教育局长见她?那个陈局长,会相信她吗?
车子很快在县教育局那栋不起眼的二层红砖小楼前停下。苏晓禾跳下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向门口传达室。
“大爷您好,我找陈正清局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
看门的老头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找陈局?有预约吗?陈局忙着呢。”
“是郑伯让我来的。”苏晓禾报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将手中折好的便笺递了过去,“麻烦您把这个交给陈局长,他看了就知道了。”
“郑伯?”看门老头愣了一下,接过便笺,狐疑地打量了苏晓禾几眼。当他看清便笺上那独特的折痕时,脸色微微一变,态度瞬间恭敬起来:“你……你稍等!我马上去通报!”他拿着便笺,小跑着冲进了办公楼。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苏晓禾站在寒风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几分钟后,传达室老头几乎是跑着回来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一丝惶恐。
“同志!陈局长请您立刻上去!在三楼最东头局长办公室!快请!”他亲自为苏晓禾拉开大门。
苏晓禾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她快步走进办公楼,按照指引来到三楼最东头的办公室。门开着,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却透着威严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那张便笺,眉头紧锁,脸色极其凝重。
看到苏晓禾出现在门口,他立刻放下便笺,快步迎了上来,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你就是苏晓禾同志?靠山屯的考生?”
“陈局长您好,我是苏晓禾。”苏晓禾不卑不亢地回答。
“郑老的信,我看了。”陈正清的声音很严肃,“关于你被取消高考资格的事情,我己经知道了。这是严重的错误!是对国家选拔人才政策的破坏!”他语气严厉,带着愤怒,“你放心,这件事,县教育局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也给所有考生一个交代!”
苏晓禾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巨大的喜悦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圈一下子红了:“谢谢陈局长!”
“你先别急着谢。”陈正清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脸色依旧凝重,“但是苏晓禾同志,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件事,牵扯到公社某些干部的违规操作,甚至可能涉及更高层面。调查需要时间,也需要证据。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不打草惊蛇,你的高考资格暂时……恐怕无法立刻恢复。”
苏晓禾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无法立刻恢复?那……那她的高考成绩怎么办?录取怎么办?
陈正清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不过,你的卷子,是独立密封的。只要你确实参加了考试,成绩是有效的。如果成绩达标,录取通知书该发还是会发到你所在的公社或者大队。关键在于……”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晓禾:
“你的录取通知书,绝对不能落到某些人手里!否则,他们很可能还会动手脚!你必须确保,通知书能安全地、首接地交到你本人手上!”
苏晓禾的心沉了下去。靠山屯……赵金凤就是妇女主任,队部收发信件都要过她的手!父亲苏建国虽然是会计,但此刻对她失望透顶,又被赵金凤压制……通知书如果寄到队部,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正清:“陈局长!通知书……能不能首接寄到您这里?或者……寄到别的地址?”
陈正清缓缓摇头:“程序上,通知书必须寄往考生报名登记时所填的地址,也就是靠山屯大队部。这是规定,我也无权更改。”
靠山屯大队部……苏晓禾的心彻底沉入谷底。那里,是赵金凤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