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齐茂才凄厉的惨叫,在风雪呼啸的小院里骤然炸开。
黄铜印盒坚硬的棱角,狠狠砸在齐茂才的眉骨之上,鲜血瞬间迸溅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惊恐扭曲的眼睛。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灯笼脱手飞出,砸在地上,烛火瞬间熄灭,小院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
“啊!我的眼睛!小畜生!你敢……”齐茂才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滔天的怨毒。
混乱!绝对的混乱!
灯笼熄灭的瞬间,黑暗和风雪吞噬了视线。打手和护院们惊叫着,有人去扶惨叫的齐茂才,有人慌乱地寻找火折子,有人则凭着感觉扑向齐恕刚才站立的方向。
齐恕一击得手,巨大的冲击力和反震让他自己也跌倒在雪地里,印盒脱手飞出。冰冷的雪沫灌进他的口鼻,身上被打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心中那股狂暴的怒火和短暂的快意,却如同烈酒般燃烧着他。
他看着黑暗中齐茂才捂脸惨叫的身影,听着那惊恐的嚎叫,只觉得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畅快!
然而,这畅快转瞬即逝。
“抓住他!”
“别让那小畜生跑了!”
“二管事!二管事您怎么样?!”
“火!快点火!”
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宅院深处传来,火光由远及近。混乱中,几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再次死死抓住了齐恕的胳膊,将他从雪地里粗暴地拖了起来!
这一次,他再无反抗之力。
灯笼被重新点亮,昏黄的光线重新笼罩了小院。
齐茂才被两个心腹搀扶着,半边脸上满是鲜血,从指缝中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他一只眼睛被眉骨流下的血糊住,用剩余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被死死按住的齐恕,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毒蛇,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疯狂的杀意!
他指着齐恕,声音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嘶哑变形:“好……好一个齐家少爷!私逃祠堂!夜闯凶地!污蔑尊长!现在……现在竟敢当众弑叔!如此忤逆不孝!丧心病狂!简首是我齐家之耻!给我押去祠堂!请家法!我要请大哥……请祖宗家法!处死这个孽障!”
“处死他!”
“打死这小畜生!”
打手和护院们群情激愤,吼叫着。
杜师傅惨死的阴影、齐茂才受伤的刺激、以及对齐恕这个“灾星”的厌恶,让他们瞬间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齐恕。
齐恕被粗暴地拖拽着,头发散乱,衣衫破碎,脸上沾满了血水和污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他奋力挣扎着,昂着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满脸是血的齐茂才,嘶声怒吼:“齐茂才!你才是齐家的毒瘤!你偷松柴!你害死杜师傅!你栽赃胡家!你不得好死!爹!爹!你出来!你出来看看!看看你的好弟弟都干了什么!看看他是怎么毁了盛广号的!”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凄厉而绝望,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
“堵上他的嘴!”齐茂才厉声尖叫,声音因剧痛而尖锐刺耳。
一块带着汗臭和血腥味的破布被狠狠塞进了齐恕嘴里,堵住了他所有的控诉。他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被数条壮汉如同拖死狗般,在冰冷湿滑的雪地上,拖向那座象征着家族森严礼法的祠堂。
身后,留下凌乱的脚印和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齐茂才的。
祠堂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沉重的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长明灯豆大的火苗疯狂摇曳,将森然林立的祖宗牌位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肃杀、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恕被狠狠掼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嘴里的破布被粗暴地扯掉。他呛咳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几只大脚死死踩住肩膀和后背,动弹不得。刺骨的寒意顺着青砖侵入身体,混合着身上的伤痛,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祠堂内灯火通明。
得到消息的齐家族老、管事们己经匆匆赶到,分列两旁,脸上带着惊愕、愤怒、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茂林高大的身影站在祠堂中央,背对着大门,如同一尊沉默的、散发着骇人寒气的冰山。他并未转身,但紧绷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压抑到极致的狂怒。
齐茂才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半边脸上缠着渗血的布条,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齐恕,充满了怨毒和报复的快意。
“大哥!您都看到了!这小畜生……他疯了!他不仅私逃祠堂,污蔑于我,还敢当众行凶,意图弑杀亲叔!如此大逆不道,丧尽天良!请大哥……请祖宗家法!严惩此獠!以正家规!以儆效尤!”他的声音因伤痛而虚弱,却字字泣血,充满了煽动性。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齐茂才粗重的喘息和齐恕压抑的呜咽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齐茂林身上。
齐茂林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致的、近乎死灰的平静。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沸腾的熔岩深渊,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巨大的失望,以及一种……令人心寒的、彻底决绝的冰冷!
他看也没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齐茂才脸上。
“茂才,你的伤……如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丝毫情绪。
“大哥!小弟……小弟差点就……就见不到您了!”齐茂才立刻做出悲愤欲绝状,指着地上的齐恕,“都是这孽障!他……”
“我知道了。”齐茂林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缓缓走到祠堂正中的香案前,捻起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插入香炉。袅袅青烟升起,缭绕在肃穆的牌位之间。
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一揖。然后,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齐恕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愤怒,不再有失望,只有一种彻底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和漠然。这目光,比任何怒吼和责骂都更让齐恕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他仿佛被这目光彻底剥离出了齐家,剥离出了血脉!
“齐恕。”齐茂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你私逃祠堂禁地,此为一罪。”
“你擅闯匠人亡所,惊扰亡魂,此为二罪。”
“你污蔑尊长,颠倒黑白,构陷亲叔,此为三罪。”
“你……当众行凶,意图弑杀亲叔,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每一条罪状念出,祠堂内的气氛便冰冷一分,齐茂才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
“我齐家,以忠信立身,以孝悌传家。岂容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凶残暴戾之徒玷污门楣?!”齐茂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齐茂林,以齐氏家主之名,行家法,正门风!”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冰冷刺骨:“卸门板!请家法杖!行刑!”
“是!”几个膀大腰圆的齐家旁支壮汉轰然应诺,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齐恕从地上拖起,剥去他早己破烂不堪的外袍,露出单薄的里衣和瘦削的脊背。
沉重的祠堂大门被卸下一扇,架在两条长凳上,形成一张冰冷的刑凳。一根黝黑发亮、浸透着岁月和无数血腥气息的硬木家法杖,被双手捧出,恭敬地递到齐茂林手中。
齐茂林接过那沉甸甸的刑杖,手腕微微一沉。他一步步走向被强行按趴在冰冷门板上的齐恕,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阴影,将齐恕彻底笼罩。
齐恕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着父亲那冰冷如霜的脸,看着他手中那根象征着绝对权威和毁灭的家法杖,看着周围族人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所有的愤怒、冤屈、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没有再挣扎,没有再看齐茂才,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紧咬着牙关,准备迎接那足以将他筋骨寸断的毁灭。
齐茂林高高举起了家法杖,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情感彻底湮灭,只剩下家主执行家法的冷酷无情和滔天怒火!
“逆子!受刑!”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在祠堂内炸响!
“呼——!”
带着凄厉破空声的沉重刑杖,撕裂了祠堂内死寂的空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齐恕那毫无遮挡的、单薄的后背,狠狠砸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