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硝烟还未散尽,避难坞的晨雾里裹着淡淡的焦糊味。流民们自发地清理战场,断矛与魔兵残肢被堆在城外的空地上,火舌舔舐着木柴,青烟卷着灰烬扶摇首上,在晨光中散成薄薄的云翳——那是给逝去之人的无声祭奠,每一缕烟都缠着幸存者的叹息,缓缓融入天际。
李明羽立在坞堡最高的望楼之上,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悬着的传国玉玺。玉身的温度比往日低了几分,昨夜强行催动“民心”之力,几乎抽空了其中储存的人皇气运,此刻贴在腰间,竟像块温吞的暖玉,再无先前的灼手之感。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那里曾是他率军突围时踏过的险地,山石上还留着箭簇的凹痕,如今却成了屠肆仓皇退走的路径,魔气残留的黑斑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块丑陋的疤。
“殿下。”李瑶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踩着木梯上来,裙摆扫过梯级的裂痕,带起些微尘。轻甲上的血渍己半干,呈暗褐色,几缕乱发粘在汗湿的颈侧,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伤亡统计出来了,死了七个,伤了二十多个。”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甲片上的纹路,“但更麻烦的是,不少人开始头疼发热,芙蕖说……是魔气侵体的征兆。”
李明羽低头看向坞堡中央的水井,那里正围着打水的百姓,水桶坠入井中时,溅起的水花里竟泛着极淡的黑气。他抬手按在望楼的木栏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木纹渗入,引动地下微弱的地脉灵息——那些灵息原本莹白,此刻却像被墨染过,在泥土里艰难地流动着。“让芙蕖用艾草和雄黄煮水,给大家擦洗伤口。”他指尖凝聚起一丝残存的人皇气运,往井的方向轻轻一弹,“我先稳住水源的灵气,等下再去看看伤员。”
李瑶光刚点头,望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两人俯身望去,只见一道玄衣身影正牵着马穿过城门,腰间的焚寂剑裹在黑布中,却仍有淡淡的蓝光透出。来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额角沁着薄汗,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怀中还抱着只古朴的玉盒,封口处贴着的符纸泛着银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缝隙中钻出来,在他脚边凝成细碎的冰粒。
“是百里屠苏!”李瑶光眼中闪过惊喜,“他真的带回了冰莲蕊!”
李明羽快步下楼,迎上去时,正撞见百里屠苏抬手抹去汗渍。玄衣上沾着些风尘,却依旧整洁,唯有袖口被剑气划破了道口子,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淡淡的红痕——那是焚寂剑煞气反噬的印记,此刻却比上次见面时浅了许多。“你来得正好。”李明羽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玉盒上,“这冰莲蕊……”
“幸不辱命。”百里屠苏将玉盒递过来,指尖触到李明羽的掌心时,两人都微微一怔——他的指尖冰得像块玉,而李明羽的掌心却带着玉玺传递的暖意,两股气息相触,竟激起细微的灵光。
望楼旁的静室里,窗纸被细心地糊好,挡住了外面的喧嚣。百里屠苏盘膝坐于榻上,焚寂剑横在膝前,黑布己解开,剑身幽蓝的光芒忽明忽暗,剑格上的纹路里,隐隐有黑气游走,那是尚未平复的煞气。他打开玉盒,里面静静躺着朵冰莲蕊,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用万年寒冰雕琢而成,中心的金黄莲心却泛着柔和的光晕,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花瓣间溢出,遇空气便凝成细小的冰晶,在盒沿堆起层薄薄的霜。
“风晴雪说,此物采自昆仑冰崖的灵泉眼。”百里屠苏凝视着冰莲蕊,声音低沉,“需以自身灵力引导,方能压制煞气。”
李明羽站在一旁,看着他将冰莲蕊放入口中。刹那间,百里屠苏的眉峰骤然紧蹙,周身的空气“咔”地凝成层薄冰,连呼吸都带着白汽。他喉结滚动,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膝上的焚寂剑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剑身上的黑气疯狂窜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别动气!”李明羽立刻上前,手掌按在他的肩窝处,将传国玉玺中残存的人皇气运缓缓渡过去。金光顺着手臂流淌,如暖阳融雪般渗入百里屠苏体内,与冰莲蕊的寒气交织成淡淡的光雾。他能感觉到,那股寒气正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煞气便如退潮般收敛,只是过程极其霸道,每一寸都似冰锥穿刺,难怪百里屠苏会疼得指尖发白。
盏茶功夫后,百里屠苏缓缓睁眼,眸中的赤红褪去大半,焚寂剑的蓝光也柔和下来,剑格上的黑气缩成细细的一缕,被牢牢锁在纹路深处。“有效。”他声音带着些微沙哑,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那里的皮肤己恢复了些血色。
李明羽收回手,掌心的温度被吸走了不少,却松了口气:“看来风晴雪的法子没错。”
“她从不说虚言。”百里屠苏望向窗外,目光落在远处正在修复城墙的流民身上。有个孩童正踮着脚,把捡来的碎石块往墙缝里塞,小脸上满是认真。他忽然道:“屠肆虽退,留下的魔兵残部并未散尽,我沿途追查时,发现他们在往东南方向聚集,似乎在谋划什么。”
李明羽心中一动:“你想留下?”
百里屠苏转过头,焚寂剑的蓝光映在他眼中,竟显得格外沉静:“至少,要等这里的魔气彻底清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李明羽失笑:“你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
百里屠苏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算是默认。
夜幕降临时,避难坞的火把次第亮起,像串落在人间的星辰。李明羽站在修复了一半的城墙上,望着远处漆黑的林海,那里的魔气虽淡了许多,却仍像头蛰伏的野兽,在暗处窥伺。
“派去追查的人回来了。”红拂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中握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炭笔标记着几个红点,“屠肆的残部确实在东南二十里外的黑风谷聚集,人数不多,但煞气比之前更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化过。”
李明羽接过地图,指尖划过黑风谷的位置,那里恰好在地脉灵线的一道分支上,若是被魔气污染,恐怕会影响整个避难坞的水源。“明日我和百里屠苏过去看看。”他沉吟道,“你留在这里,盯着芙蕖那边的清毒汤药,务必让每个伤员都用上。”
红拂女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百里公子下午去了趟西门的药铺,给芙蕖留下不少药材,说是从魔兵身上搜来的灵草,还仔细问了水源的走向,看样子是打算……”
“打算在这里长住了。”李明羽笑着接口,眼中的忧虑淡了几分。他望向坞堡深处那间亮着灯的小屋,百里屠苏想必正在那里整理药材,或许还在给风晴雪写信——那个总是沉默的剑客,其实比谁都懂得守护的分量。
夜风掠过城墙,带着井水的潮气和艾草的清香。远处,孩童的嬉笑声从篝火旁传来,混着打铁声、劈柴声,织成首琐碎却温暖的夜曲。
而在那间朝北的小屋里,百里屠苏将写好的信折成方胜,塞进贴身的荷包里。信上字迹工整,只有寥寥数语:
“晴雪,冰莲蕊己生效,煞气暂稳。避难坞尚需人手,我且留几日。待此地安稳,便归。”
他推开门,夜风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涌进来,拂动他的玄衣。抬头望去,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坞堡,连断墙上的裂痕都被镀上了层银边。
“值得的。”他轻声对自己说,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约定。
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无数忙碌的身影。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正因为这些守护的人,一点点重新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