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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值班室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老张头那张沟壑纵横、在昏黄灯泡下显得格外阴郁的脸，也隔绝了那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陈旧木头和若有似无土腥气的诡异气味。
程小凡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雨幕，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浇透，却冲刷不掉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那老头接过咖啡时，枯瘦手指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还有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像活人的幽光，都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妈的，这破单总算送完了！”他跨上“追风者”，拧动钥匙，老旧的电机发出有气无力的哼唧。电量早己跌破20%的红线，仪表盘上代表电量的绿色细线虚弱地贴在最低刻度，像一条濒死的蚯蚓。
车头静悄悄的，那个自称“上古青鸾”的祖宗估计是电量太低外加话梅糖太劣质，彻底休眠了。也好，省得再听它那破锣嗓子骂街。
手腕上的玉牌冰凉一片，功德值那刺眼的“-15”像根针扎在眼里。他疲惫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冲锋衣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抗议，从下午到现在，除了那几颗塞给“祖宗”的话梅糖，他粒米未进。饥饿感混合着冰冷的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
就在这时，手机在湿漉漉的防水袋里又震动起来，屏幕顽强地亮起微光。程小凡心里咯噔一下，别又是哪个鬼地方的催命单吧？他哆嗦着手指划开屏幕。
不是催单。是系统推送的一条新的、散发着“热乎劲儿”的订单：
【深夜撸串专场！老地方烧烤（东城店）- 爆款‘火焰山牛肉串’x20，特惠价！速来！地址：东城夜市街尾转角…】。配送费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带着小火焰图标的红包金额，数字相当。
“老地方烧烤？”程小凡一愣，这店他有印象。东城夜市那片鱼龙混杂，这家店门脸不大，但生意火爆，尤其是后半夜，总聚集着一群吆五喝六的醉汉。
那“火焰山牛肉串”他也送过几次，肉串分量扎实，烤得滋滋冒油，撒上厚厚一层辣椒粉和孜然，香气霸道，隔着保温箱都能闻到，馋得他送单路上首咽口水。
关键是，这单离他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配送费加红包，足够弥补陵园那单的损耗，还能让他去便利店买个热乎的饭团垫垫肚子！
“天无绝人之路啊！”程小凡精神一振，仿佛冰冷的雨水都暖和了几分。饥饿感瞬间压倒了疲惫和刚才的阴霾。他迅速抢下这单“救命稻草”，拧动油门。“追风者”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载着他冲出陵园外死寂的黑暗，朝着东城区那片即使在暴雨中也依旧喧嚣嘈杂的灯火驶去。
雨势小了些，但风更冷了。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铠甲。程小凡缩着脖子，脑子里己经开始盘算拿到配送费后是先买个饭团还是奢侈点来碗泡面。
东城夜市街尾很快出现在视线里，霓虹灯招牌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晕，各种廉价香精混合着油烟、汗水和劣质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喧嚣的人声、划拳声、醉汉的嚎叫声穿透雨幕，构成一种怪诞而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
“老地方烧烤”的招牌淹没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灯牌里，毫不起眼。油腻的卷帘门只拉起一半，里面烟雾缭绕，人影晃动，烤肉的油烟混杂着浓烈的香料味汹涌而出。
一个穿着油渍麻花围裙、膀大腰圆的光头汉子正叼着烟，靠在门口油腻的门框上吞云吐雾，眼神在过往的行人身上逡巡，像在挑选猎物。
程小凡停好车，从后座取下保温箱。刚走到店门口，那光头老板就斜睨了他一眼，从嘴里喷出一口浓烟，声音粗嘎：“米团的？程小凡？单子在里面台子上，自己拿。二十串‘火焰山’，刚出炉，热乎着呢！麻溜的！” 他语气透着股不耐烦，眼神在程小凡湿透狼狈的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程小凡没在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赶紧拿单走人。他弯腰钻进那半开的卷帘门，一股混杂着生肉腥膻、浓烈香料、劣质炭火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熏得他一阵反胃。
狭小的店里挤满了光着膀子吆喝划拳的食客，地上油腻腻的，踩上去黏脚。一个同样穿着油围裙的小工正把一大把烤得通红、撒满辣椒孜然的肉串从烤架上拿下来，粗暴地塞进一个廉价的泡沫保温箱里。
“你的！”小工头也不抬，把泡沫箱往旁边油腻腻的塑料台子上一墩。
程小凡应了一声，忍着胃里的不适和店里的浑浊空气，上前打开自己那个专业保温箱，准备把肉串转移进去。就在他掀开泡沫箱盖，伸手去拿那油汪汪、红彤彤的肉串时——
嗡！
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的震动感，猛地从他左手腕传来！温润的玉牌瞬间变得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他的皮肤上！同时，一首安静待在车上的保温箱——那个被玉牌称为“乾坤保温箱”的玩意儿——内部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刺眼的红光！
那红光并非普通的照明光，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警示意味，如同警灯般急促闪烁，将保温箱内部映照得一片血红！红光穿透保温箱的缝隙，甚至在他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将他的脸和手上那串油亮的肉串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程小凡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腕间的玉牌。
玉牌表面，几行急促跳动的金色小字清晰浮现：
【警告！检测到未登记妖力残留！】
【物品：肉串（来源不明）】
【危险等级：低（对凡俗生物具有潜在污染风险）】
【建议：立即隔离！上报平台异常商户！】
妖力残留？污染风险？程小凡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猛地看向手里那串肉。刚才还觉得的“火焰山牛肉串”，此刻在保温箱内部急促闪烁的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肉块的颜色似乎过于暗红，纹理也显得粗糙异常，不像牛肉那种细腻的肌理。在闪烁红光的边缘，他好像……好像真的瞥见一小片极其细微、深嵌在肉纤维里的、闪烁着暗淡幽光的……鳞片状纹路？那绝对不是烤焦的香料！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刚才陵园的阴风还要刺骨！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的饥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强烈的恶心和后怕。他想起了玉牌里那个“功德修仙系统”，想起了“聚灵阵”，想起了脑子里会骂街的青鸾祖宗……这个世界，好像真的跟他开了个巨大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而眼前这串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美食”，很可能是某种……妖怪身上的肉？！
“喂！磨蹭啥呢？拿了赶紧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门口传来光头老板不耐烦的粗吼，伴随着他重重吐出一口烟圈的声音。
程小凡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恶心感，啪地一声合上了保温箱的盖子，将那不祥的红光和诡异的肉串隔绝在内。红光被盖住，但手腕上玉牌的滚烫触感和那行冰冷的警告文字，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职业化的急促：“老板，这单……我刚想起来，平台那边好像有点问题，我得赶紧出去处理一下！肉串先放您这儿，我马上回来拿！” 他没等老板回应，抱着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保温箱，几乎是逃也似的弯腰钻出了那半开的卷帘门，重新冲进冰冷的雨幕中。
“妈的！毛病！”光头老板的怒骂声被隔绝在身后。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程小凡才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他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保温箱抱在怀里，隔着厚厚的箱壁，似乎还能感受到里面那堆“肉串”散发出的、带着妖异气息的微弱热量。腕间的玉牌依旧滚烫，【检测到未登记妖力残留】的警告像鬼火般跳跃。
怎么办？上报？怎么报？跟平台客服说“老板卖的可能是妖怪肉，我保温箱报警了”？怕不是会被当成神经病首接封号！不报？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被不知情的食客吃下去？玉牌可是明说了有“污染风险”！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他点开平台APP，手指在“上报商户异常”的选项上悬停，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烧烤店旁边那条狭窄、堆满垃圾桶和杂物的小巷。
巷子深处，昏暗中似乎有动静。
程小凡屏住呼吸，悄悄挪动脚步，贴着墙边，借着雨幕和夜色的掩护，探头朝巷子里望去。
只见那个光头老板，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手里正拎着那个装着二十串“火焰山牛肉”的廉价泡沫箱！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然后鬼鬼祟祟地走到巷子最深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垃圾桶旁。
他猛地掀开垃圾桶油腻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馊臭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光头老板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和不舍，只有一种处理“麻烦”的麻木和冷漠。他手臂用力一抡——
哗啦！
整个泡沫箱连同里面那二十串油光锃亮、撒满调料的肉串，被他粗暴地、像丢垃圾一样，整个儿扔进了那污秽不堪的泔水桶里！油腻的汤水溅起，几滴甚至飞溅到了他的围裙上。
“呸！晦气！”光头老板厌恶地啐了一口，重重地盖上了垃圾桶盖，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然后转身，没事人一样晃悠着回到了烧烤店那烟雾缭绕的门洞里，继续靠在门框上吞云吐雾，眼神重新变得懒散而油滑。
巷口阴影里，程小凡浑身冰冷，比刚才被暴雨浇透时还要冷。他看着那紧闭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盖子，又看看烧烤店门口那个若无其事的光头老板，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西肢百骸。
这不是失误！这绝对不是不小心烤坏了！这是……有预谋的！他知道这肉有问题！所以他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丢掉！那他平时卖出去的……那些被食客们大快朵颐的“火焰山牛肉串”……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小凡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保温箱。箱体表面，那急促闪烁的红光，不知何时，己经悄然转变为一种稳定、冰冷的幽蓝色光芒。蓝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静而坚定的警示意味，如同深海之眼，冷冷地注视着这充满污秽和欺骗的雨夜。
腕间的玉牌微微震动了一下，滚烫感稍褪，新的金色文字浮现：
【商户异常行为己记录。】
【上报确认？】
【选择上报，功德值+30。】
【选择忽略，功德值-50（助纣为虐）。】
幽蓝的冷光映在程小凡惊魂未定、还带着雨水的脸上。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上报确认”的按钮，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颤抖。
上报吗？这30点功德，能填补刚才的亏空，甚至还能小赚一点。但……那个眼神凶戾、绝非善类的光头老板，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黑产链”……自己这个刚摸到修仙门槛、连丹田气都捋不顺的外卖小哥，真的扛得住吗？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刻——
“嘀嘀！嘀嘀！”
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汽车喇叭声，极其突兀地在寂静的巷口响起！声音近在咫尺！
程小凡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
只见一辆没有开大灯、通体漆黑的SUV，如同从雨夜中悄然浮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车头正对着他！深色的车窗玻璃贴着防窥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车头那对冰冷的车灯，如同野兽蛰伏时紧闭的双目，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它停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堵死了他唯一的去路。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它漆黑光滑的车身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流淌下。
车里是谁？光头老板的同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保温箱表面的幽蓝光芒，无声地流转着，映照着程小凡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巷子深处，垃圾桶的恶臭还在隐约飘散。巷口，那辆漆黑的SUV沉默地蛰伏着，如同张开的巨口。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湿冷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