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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自家院门时，日头己经偏西。秦建国正蹲在院角，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修补一个破箩筐，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篾条。刘淑芬在灶屋门口摘菜。
“回来了？笔芯买着了？”刘淑芬抬头问。
“嗯。”秦凡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有些飘忽地走进堂屋。他感觉自己的脸都是僵硬的，努力想做出平静的表情，却控制不住眼神的闪烁。
他走到父亲身边，蹲了下来。秦建国没抬头，依旧专注地修补着箩筐，篾条在他手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爸，”秦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点发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兴奋”，“我……我今天在镇上，买了张彩票。”
秦建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篾条停在半空。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看向儿子，眉头习惯性地拧起：“彩票？那玩意儿是正经人碰的？钱多了烧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训斥。
“不是……爸，你听我说！”秦凡急忙辩解，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双色球彩票，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父亲眼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我就买了这一次！花了西十块！买的双色球！今晚开奖！我……我买的这个号，感觉……感觉特别好！万一……万一中了呢？中了二等奖也有十万块呢！”他故意把“二等奖”和“十万块”说得很大声。
“西十块？！”秦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气和难以置信，“你哪来的西十块？！嗯？”他猛地放下手里的箩筐和篾条，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夺过那张长长的彩票，凑到眼前，眯着眼费力地辨认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03、08、17……什么玩意儿！还买了20注？！同一个号？！秦凡！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
他越看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拿着彩票的手都气得发抖，“西十块！够买多少斤盐！多少斤米！你就这么糟蹋了？！还做梦中十万？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想钱想疯了！”
秦建国越骂越气，扬起手，作势要把那张彩票撕个粉碎！
“他爹！”刘淑芬闻声跑过来，一把拉住秦建国的胳膊，焦急地看着儿子，“小凡！你……你真买彩票了？还花了西十？你……”
“爸！别撕！”秦凡也急了，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就这一次！就赌这一次！今晚开奖！要是没中，我认罚！我去镇上扛包把这西十块挣回来！要是……要是真中了，哪怕是个小奖，也是运气啊！”他死死盯着父亲手里的彩票，眼神里的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信心”，让秦建国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秦建国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和那副豁出去的样子，再看看手里那张轻飘飘却花了他西十块血汗钱的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怒火交织在一起。他猛地将彩票狠狠拍在旁边的磨盘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行！行！你买的！你看！老子懒得管你！”他气得别过脸去，重新拿起箩筐和篾条，手上的动作又急又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篾条上，“今晚开奖是吧？老子倒要看看，你这西十块能刮出什么金疙瘩来！” 篾条在他粗糙的手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刘淑芬看着暴怒的丈夫和一脸倔强委屈的儿子，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回灶屋继续摘菜。堂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只剩下篾条摩擦的“沙沙”声和秦建国粗重的喘息。
秦凡默默地捡起被父亲拍在磨盘上的彩票，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折好，紧紧攥在手心。彩票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父亲在气什么。西十块，在父亲眼里，是沉甸甸的血汗。他理解父亲的愤怒，更心疼父亲的心疼。
他攥着彩票，走到堂屋角落那台蒙着灰的老式收音机旁——这是家里唯一能接收外界信息的电器。他拧开开关，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传出地方电台模糊的音乐声。他调到省城的经济频道，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秦建国修补箩筐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只是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阴沉的脸。刘淑芬做好了晚饭，简单的青菜稀饭，摆在桌上，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终于，收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前奏音乐，接着是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30分，下面为大家播报中国福利彩票双色球游戏第2024065期的开奖公告……”
秦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他屏住呼吸，攥着彩票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秦建国抽烟的动作也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收音机。刘淑芬紧张地攥紧了围裙。
“本期双色球开出的红色球号码是：03、08、17、24、29、31……”
秦凡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汗毛倒竖！对上了！红球全对！
“蓝色球号码是：……16。”
蓝球错了！是16，不是系统给的09！一等奖没中！
秦凡的心猛地一沉！但紧接着，主持人的声音继续传来：
“……本期二等奖中奖号码为：中出六个红色球号码……”
二等奖！中了！二十注！
秦凡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成了！第二步计划成了！他猛地看向父亲！
秦建国原本阴沉麻木的脸，在听到“03、08、17、24、29、31”这几个数字时，像是被冻住了！他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刘淑芬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她完全没察觉，只是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爸！妈！”秦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的嘶哑，几乎是扑过去，将那张被他攥得汗湿、皱巴巴的彩票塞到父亲僵硬的手里，“中了！我们中了！二等奖！二十注！二十注啊！”
秦建国像被烫到一样，手猛地一抖！他低下头，布满老茧、沾着篾屑和烟油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几乎捏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他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艰难地辨认着彩票上的号码，再对照着收音机里还在重复的中奖信息。
03、08、17、24、29、31……一字不差！二十注！一模一样的号码！二十次！
“二……二等奖……二十注……”秦建国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狂喜，有茫然，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置信的恐惧！“这……这得……多少钱？”
“单注十万！二十注就是两百万！扣掉税……还有一百六十万！”秦凡的声音都在发颤。
“一……一百六十万？！”刘淑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惶恐，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老天爷啊……这……这么多钱……这……”
秦建国像是被这个天文数字彻底砸懵了！他拿着那张彩票，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着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金山！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站稳。那张被生活重压雕刻得异常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空白和一种……巨大的无措！
狂喜吗？有！一百六十万！他秦建国刨一辈子地也挣不来！可这狂喜背后，是更深的恐惧！这钱……怎么来的？儿子一次买了二十注同一个号？还全中了？这比天上掉馅饼还邪乎！镇上会怎么说？村里会怎么看？会不会有人眼红？会不会招来祸事？
他猛地看向秦凡，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审问：
“秦凡！你跟老子说实话！这号……哪来的？！真是你‘梦’见的？！” 他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清里面藏着的所有秘密。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台老收音机，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其他无关紧要的开奖信息。昏黄的灯光下，秦建国攥着那张价值一百六十万的彩票，如同攥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刘淑芬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发抖。
秦凡迎着父亲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又被冷汗浸透。他知道，最关键的一关，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