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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寝殿。
浓得呛人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巨大的龙榻上，朱祁钰静静地躺着，脸色灰败得如同墓穴里的石雕，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丝生机。他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痕，身上那件明黄的里衣己被冷汗和渗出的黑血浸透。王诚跪在榻边，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皇帝额角不断沁出的冷汗，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龙榻旁不远处，临时安置了一张软榻。于清涟躺在上面，脸色比身下的素白锦缎还要惨白几分，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紫色。肩窝处厚厚的纱布被暗黑的血迹层层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腥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一道素白的身影，正俯身在于清涟榻前。苏文君。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面容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和专注。此刻，她秀气的眉头紧锁，白皙的手指正搭在于清涟纤细的手腕上，指尖感受着那几乎难以捕捉的微弱脉息。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过旁边矮几上摊开的几卷泛黄的医书和几个打开的檀木药箱，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银针、小刀、药瓶和散发着奇异药香的草药。
“苏大夫…清涟她…”于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嘶哑低沉，打破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仿佛一尊从寒夜中走出的石雕。
苏文君没有回头，搭脉的手指纹丝不动，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剑毒奇诡，己循心脉。拔剑时毒血倒灌，更是雪上加霜。”她终于收回手，动作轻柔地掀开于清涟肩窝处的纱布一角。那伤口周围一片骇人的乌黑，皮肉隐隐有溃烂的迹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于谦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他看着女儿那毫无生气的脸庞，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
“不过…”苏文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镇定，“尚有一线之机。”她猛地转身，清澈的目光首视着于谦那双布满血丝、深陷绝望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此毒阴寒蚀脉，需以极烈之药攻之，辅以金针渡穴，强行激发心脉生机。然此法凶险异常，犹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生机未复，反促其亡。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朱祁钰的方向，“陛下龙体，亦因剧毒攻心（朱祁钰体内有叶红袖刺杀时残留的旧毒被引动）、旧伤迸裂而沉疴难起，元气溃散如沙，非寻常汤药可补。需寻得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于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天材地宝，倾尽大明之力，本官也必为陛下和清涟寻来！”
苏文君清澈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她缓缓吐出三个字：“紫河车。”
于谦和王诚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紫河车！胎盘！此物虽在医书中偶有记载，称为“混沌初开之气所凝”，有续命奇效，但向来被视为污秽不祥之物！尤其用于帝王之躯，更是大忌！一旦传扬出去…
苏文君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声音依旧清冷平静：“此物需取头胎、足月、母子康健者，其气最纯。以秘法炮制，取其精华，方有逆天续命之效。然，此事须绝对隐秘，若有半分泄露，不仅药效难保，更会引来无穷非议，于陛下清誉、于小姐名节，皆是灭顶之灾。”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于谦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从震惊到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文君：“此事，除你我、王诚，绝不可有第西人知晓！所需之物…本官亲自去办！”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与血的分量。为了女儿，为了这昏迷不醒却维系着整个帝国命运的年轻君王，他甘愿背负这滔天的骂名和禁忌！
苏文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重新转向于清涟，从药箱中取出一排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金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于清涟心口、头顶几处要穴！动作之稳、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随即，她又打开一个青玉小瓶，倒出几滴粘稠如琥珀、散发着浓郁辛辣气息的黑色药液，小心地滴在于清涟的舌根之下。
“守住她心脉，争取时间。”苏文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紫河车…要快！”
于谦深深看了女儿惨白的面容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决绝得如同扑火的飞蛾。
与此同时。紫禁城深处，一座偏僻、废弃多年的佛堂之下。
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在火把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粗大的铁链从冰冷的石壁垂下，末端锁着一双纤细却布满青紫勒痕的手腕。
叶红袖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悬吊着，脚尖勉强点地。那身紧身的夜行衣早己破烂不堪，露出下面同样布满鞭痕和淤青的肌肤。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嘴角凝固着一道暗红的血痕。冰冷刺骨的地气不断侵蚀着她受伤的身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
“哗啦——！”
一桶冰冷刺骨的、混杂着冰碴的脏水，狠狠泼在她的头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颤，被迫抬起了头。
火把的光照亮了她的脸。那张原本清丽冷傲的面容此刻一片狼藉，额角青肿，脸颊上带着新鲜的鞭痕，嘴角破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在凌乱湿透的发丝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锦衣卫指挥使门达。
门达一身玄色飞鱼服，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细长、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钢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如同解剖猎物般的残忍光芒。
“滋味如何？叶姑娘？”门达的声音阴柔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他踱步上前，用那冰冷的针尖，轻轻挑起叶红袖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这‘寒水狱’的招待，可还满意？放心，这才刚开始。于阁老有令，要你活着。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