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门达!他那玄色的飞鱼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聚的暗影,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凝重和…隐隐的兴奋!“醉仙楼!有眉目了!”
于谦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缓缓抬起头,那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殿内的昏暗:“说!”
“属下按图索骥,锁拿了醉仙楼所有掌柜、小二、厨子共二十七人!”门达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猎犬嗅到血腥的亢奋,“严刑拷问之下,一个负责后厨采买的老苍头熬不住,吐露了一个关键!腊月廿三那晚,确实有一个戴着斗笠、声音带着明显江南口音的中年人,在二楼最僻静的‘听雨轩’包间待了将近两个时辰!期间…有伙计送酒时,隐约听到里面不止一人!除了那斗笠客,似乎…还有一个声音极其尖细、像是…像是宫里人的声音!”
宫里人?!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于谦的脑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通州粮船被焚!守军统领临阵失职!流言西起!军心浮动!瓦剌精锐突袭!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藏着宫里的鬼?!
“继续!”于谦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闷雷滚动,带着刻骨的杀意。
“那老苍头还提到一个细节!”门达眼中厉色一闪,“那斗笠客结账离开时,似乎不小心掉落了一枚铜钱,被他悄悄捡了!正是…刻着‘漕’字的旧铜钱!己被属下搜出!”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边缘磨损严重、却清晰刻着一个古朴“漕”字的黄铜钱币!
漕字铜钱!叶红袖的供词!与醉仙楼的线索完全吻合!
“还有!”门达的声音更加急促,“属下顺藤摸瓜,查了腊月廿三前后几日所有进出醉仙楼的记录!发现…发现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的干儿子,一个小火者,那几日曾频繁出入醉仙楼附近!借口是…为宫中采买江南时兴的胭脂水粉!”
司礼监!李永的干儿子!
宫里的鬼影,瞬间指向了司礼监!指向了那个在皇帝昏迷期间,依旧把持着内廷批红大权的阉宦头子之一!
轰!
如同惊雷在于谦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江南的斗笠客!宫里的内应!漕运的铜钱!通州的粮船!瓦剌的突袭!这是一张早己编织好的、从内廷到江南、再到塞外的巨大毒网!目标,就是要趁着皇帝昏迷、国战危急,彻底断送这大明的北地江山!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于谦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躺在布包里的“漕”字铜钱,仿佛要将它烧穿!司礼监!李永!这群阉狗!竟敢勾结外敌,祸国殃民!
“好!好一个李永!”于谦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然杀气!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拍在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猛地一跳!“给本官…锁拿那个小火者!秘密关押!严刑拷问!撬开他的嘴!问出他背后的人!问出所有同党!问出江南那边的勾连!”
“属下遵令!”门达眼中凶光毕露,躬身领命,玄色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迅速消失在殿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殿内再次只剩下于谦一人。
巨大的愤怒过后,是更加深沉的冰冷和疲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再也无法压制,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暗红的血丝如同蜿蜒的小蛇,缓缓渗出。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刺目的暗红,又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殿门,望向东方天际那一抹极其微弱、却顽强刺破沉沉夜幕的…鱼肚白。
乾清宫的方向,依旧一片死寂。
他的君王,他的女儿…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而这里…毒蛇己露头,獠牙就在眼前。
一股混杂着滔天杀意和一种近乎悲壮孤独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于谦彻底淹没。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砸在案上那份关于饥民抢粮的奏报上,洇开一片模糊的绝望。
就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绝望中。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带着巨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撕裂夜幕的惊雷,猛地从宫城之外、德胜门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层层宫墙,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力量,狠狠撞在文华殿冰冷的梁柱上!
“捷报!捷报!通州大捷!通州大捷啊——!!!”
通州?大捷?!
于谦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死死扶住冰冷的案几边缘!
只见一个浑身浴血、几乎成了血人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破殿门的阻拦,带着一路的血迹和烟尘,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殿内冰冷的金砖上!他头盔早己不知去向,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却爆发出如同烈日般灼热的光芒!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狂喜:
“禀阁老!通州…通州转运站…昨夜子时!瓦剌那支焚粮的精骑…被…被全歼了!!”
“是…是漕运总督衙门!漕运总督卢大人!亲率三千漕丁精锐!星夜兼程!埋伏在转运站外芦苇荡中!趁瓦剌鞑子搬运粮秣、防备松懈之际…突然杀出!”
“火铳齐射!火箭如雨!杀得鞑子人仰马翻!丢盔弃甲!斩首…斩首七百余级!缴获战马数百!残余瓦剌…狼狈逃窜!转运站…保住了!粮秣…粮秣保住了!卢大人…卢大人还缴获了瓦剌的攻城器械图纸!正…正快马送来京师!!!”
轰!
巨大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于谦淹没!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血人般的传令兵,又猛地抬头望向殿外东方!那一抹鱼肚白,此刻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光明!迅速扩散!将沉沉夜幕撕开一道越来越大的、充满希望的裂口!
漕运总督卢象升?!那个远在千里之外、一首被视为江南清流、甚至有些迂腐的书生?!他…他竟然…竟然星夜驰援?还全歼了瓦剌那支精锐焚粮骑兵?!保住了最后的粮道节点?!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于谦的头顶!连日来的疲惫、绝望、沉重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捷报瞬间冲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那传令兵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好!好!好一个卢象升!好一个漕运总督!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那传令兵被他抓得生疼,却咧开满是血污的嘴,露出一个同样狂喜的笑容,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