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早春的微寒,卷过青云宗外门广场的青石台阶,刮在脸上有些粗糙。
陈玄踩在这条熟悉的青石路上,步子不疾不徐。
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的外门弟子青衫,松松垮垮地套着,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
十年杂役,砍柴、挑水、清扫殿阁,日复一日,终于换来了这身最低等的外门皮。
值吗?
陈玄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微微眯着眼,像是被这山风吹得有些困倦,又像是早己看惯了这人间无数次的春去秋来。
九万年的光阴,足够让沧海变成桑田,让高山夷为平地。
十年杂役?
不过是漫长到令人麻木的生命里,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连一丝涟漪都懒得泛起。
广场上早己人头攒动。
新晋的外门弟子们大多年轻,脸上混杂着忐忑、激动与对未来的憧憬,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偶尔有几道目光落到陈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随即又很快挪开,里面混杂着轻慢。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气息微弱、穿着又如此寒酸的新人,实在引不起太多关注。
陈玄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他感受着脚下青石传来的冰凉触感,思绪却飘得很远。
上一次站在类似的测灵石前,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某个早己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远古宗门,那石头最后好像碎成了齑粉?
记不太清了。
“下一个,陈玄!”
一个略带不耐烦的洪亮声音打断了周围的嘈杂,也打断了陈玄漫无边际的思绪。
负责主持入门根骨测试的王长老,须发花白,面容严肃刻板,眼神锐利如鹰。
他站在广场前方的高台上,身旁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奇异巨石。
那石头通体呈现一种温润的灰白色,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正是青云宗测试弟子根骨资质的测灵石。
陈玄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人群中走出。
他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拖沓,与周围那些迫不及待或是紧张兮兮的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磨蹭什么!上前来,手按在测灵石上!”王长老眉头紧锁,语气严厉。
他最看不惯这种毫无锐气、暮气沉沉的年轻人。
陈玄依言上前,伸出右手。
那手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苍白,没什么力量感。
他平静地将手掌覆在测灵石那光滑微凉的表面。
触手冰凉。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块灰白石头上。
王长老也凝神注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宗门应有的期待。
哪怕是最差的资质,只要有一丝可塑性,青云宗也能为其铺就道路。
一秒。
两秒。
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那流淌的光泽似乎凝滞了,灰扑扑的,像一块真正的顽石。
王长老的脸色沉了下去。
周围开始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一点光都没有?”
“废…废到这种地步?”
“啧啧,十年杂役换来的机会,就这?”
就在这细碎的议论声渐渐变大时,异变陡生!
嗡——!
测灵石内部猛地发出一声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闷响。
紧接着,那温润的灰白石体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咔嚓!刺耳的碎裂声密集响起,如同承受不住某种难以想象的内部压力。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广场上炸开。
那块矗立了不知多少年、象征着青云宗挑选弟子根基的测灵石,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爆裂。
大大小小的碎石块裹挟着烟尘,如同被无形巨锤砸碎,猛地向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
“快躲开!”
惊呼声、痛呼声瞬间响成一片。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被飞溅的石块砸中,虽未重伤,却也狼狈不堪。
烟尘弥漫,碎石滚落一地。
广场中央,只剩下陈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缓缓收回手,掸了掸溅到袖口的几粒碎石粉末,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裂与他毫无干系。
他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了。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狼藉,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少年。
王长老的脸色先是震惊,随即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阴沉。
他死死盯着陈玄,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测灵石爆裂,这简首是青云宗开宗以来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你…你…”
王长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他伸手指着陈玄,指尖都在哆嗦,
“朽木!朽木不如!我青云宗立宗千年,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根骨。
测灵石都承受不住你的‘天赋异禀’,自行崩毁了。你…你简首是宗门之耻!”
他痛心疾首的咆哮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下来。
“滚!滚去药堂报道,领了你的淬体丹,别再让老夫看见你这等废物。”
王长老怒极,袍袖猛地一挥,一股劲风将地上的碎石扫开,也卷得陈玄的衣袂猎猎作响。
陈玄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那抹历经万载风霜的漠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转身,在一道道或是怜悯、或是嘲讽、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独自一人,踏着满地的碎石粉末,默默离开了喧嚣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