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暖香阁
太极殿内那声颅骨撞碎金柱的闷响似乎仍在空气中震颤,浓郁的血腥气仿佛穿透重重宫墙,隐隐飘来。
而在重重帷幕遮掩、暖炉熏香缭绕的太子东宫暖香阁内。
二皇子萧承坤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把玩着一尊莹润剔透的羊脂白玉貔貅,
神态慵懒,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冰冷漠然的弧度。
他对面,太子萧承乾正由两名容貌姣好的宫女伺候着左拥右抱。
“成了。”
萧承坤的声音不高,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在暖阁氤氲的香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抬眼看向皱眉的太子,阴冷的笑意在眼底弥漫开来,
丝毫没有对刚刚发生在金銮殿上那场惨烈死谏的半分触动,
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鲜活生命的终结,而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
“皇兄放心,”
他轻轻着玉貔貅光滑的脊背,语气轻松得近乎残忍,
“张铮那老匹夫,骨头再硬,也硬不过他独苗儿子的前程性命。
我们捏着他的七寸,他敢不死?”
萧承乾吞下宫女口口相授的琼浆,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弛的快意,
眼底深处翻涌着狠辣与志得意满:
“好!这老东西,死得值!”
他的语气里只有算计成功的满意,对张铮其人、其死、其代表的价值,毫无半分敬意或惋惜。
张铮,何许人也?
岂止是区区一个“老匹夫”?
帝师之尊: 他是当今圣上萧衍尚为皇子时的启蒙恩师,更是先帝临终托孤的辅政重臣之一。
在朝野清流与部分老派勋贵心中,仍有千钧之重。
他是大乾朝廷礼仪法度的象征,是士林清议的标杆。
他的刚首不阿,是浑浊官场中一根罕见的硬骨头。
他一生清廉如水,门生故吏虽遍布朝堂,却从未结党营私。
前朝权阉乱政、贪腐横行之际,是他以一己之力,串联清流,死谏君前,最终扳倒巨宦,肃清朝纲。
为萧衍初年的“元和中兴”奠定了吏治基础。
他在户部尚书任上十年,整顿漕运,疏通钱法,在数次大灾之年力保国库运转、民生不坠,是大乾财政稳定至关重要的“守夜人”。
漕运总督是其门生,掌管天下粮仓转运;
度支司郎中是其当年破格提拔的寒门士子,精于算计。
有他在,朝堂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要害之处,尚能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与效率。
清流砥柱: 他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文骨”。
无数寒窗苦读的士子,视其为官场明灯,为官当如张铮,刚正不阿,心怀社稷。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太子、二皇子这等奢靡贪腐行径的一种无形震慑和道德谴责。
有他在,朝堂之上,至少还有敢于首谏、不畏权贵的声音。
他是朝堂最后一丝清流的象征,是维系“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这一脆弱理念的活体图腾。
这也是,
压垮萧扶摇的最后一头骆驼……
“值?呵,”
萧承坤嗤笑一声,
将玉貔貅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仿佛丢掉的不是价值千金的珍宝,而是一块顽石。
“一条老命,换萧扶摇永坠深渊,当然值。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太子挥退宫女,在萧承坤对面坐下,端起温热的参茶啜了一口,眉宇间是卸下重负的轻松。
“可惜这老东西死得太晚!”
萧承坤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冷酷,
“若是早几年识相点死了,或者干脆病死在任上,
也不至于让那贱人有机会在北疆、南境、陇西立下那些该死的功劳!
更不会有今日金殿上这番唇枪舌剑,险些坏了大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事,
他好像完全忘了,他口中的贱人,
是他血浓于水的妹妹……
对张铮一生为国为民的功绩,对其稳定朝局、维系漕运钱粮的关键作用,对其作为清流领袖和道德标杆的巨大价值,只字不提!
在他眼中,张铮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为大乾奉献一生的重臣,
而仅仅是一个碍事的、可以用来打击政敌的“老东西”。
他的死,
唯一的“价值”就是绊倒了萧扶摇,扫清了障碍。
他甚至觉得张铮死得太晚,耽误了他们兄弟掌控大局的“好事”。
至于张铮死后,他留下的政治遗产、他维系的关系网络、他支撑的漕运钱粮体系可能出现的震荡乃至混乱,
他毫不在意。
国库是否会因此受损?
漕运是否会因人事变动而效率低下?
灾年是否会更难赈济?
那些视张铮为精神领袖的官吏是否会因此离心离德?
这些关乎国本的问题,在二皇子心中,远不如扳倒一个萧扶摇来得重要。
“哼!”
太子冷哼一声,显然认同萧承坤的看法,
他将参茶一饮而尽,眼中尽是冷酷的得意,
“如今尘埃落定,张老头以死谏君,坐实了‘牝鸡司晨,祸乱国本’的天命!
萧扶摇废黜,圈禁冷宫,永世不得翻身!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为女子掌兵张目!
这老骨头,临死也算物尽其用了。”
他语气中的“物尽其用”,
充满了对生命与功勋的极端漠视。
“接下来,”
萧承坤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冷宫那边,不能让她有喘息之机。父皇心软,保不齐哪天又……”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眼中寒光一闪,缓缓点头:
“放心,冷宫之中,病逝也好,忧郁而亡也罢,合情合理。这事,老三手下那个太医令,用得着。”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暖阁内熏香暖融,气氛却比殿外的寒风更加刺骨冰寒。
在他们眼中,一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刚正不阿的三朝老臣,
被胁迫着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其价值不过等同于一件用后即弃的工具;
而帝国的支柱、漕运的稳定、清流的脊梁因此崩塌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在他们对权力的狂热追逐面前,
轻如鸿毛。
张铮那金柱上泼洒的热血,在太子与二皇子眼中,不过是权力棋盘上落下的一枚血红色的棋子,仅此而己。
他们只在乎棋局的胜负,谁会在意一枚棋子的碎裂?
哪怕这颗棋子,曾经是支撑帝国运转的关键轴心。
张铮之死,不仅葬送了萧扶摇最后的生机,也为大乾王朝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当柱国之臣的生命与功绩在掌权者眼中变得如此轻贱,这个王朝的内里,己经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