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钻入鼻腔,将雷珩从深沉的昏睡中唤醒。他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船篷顶,乌黑的竹篾被桐油浸透,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身下是干燥温暖的稻草,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旧棉被。
他动了动,浑身如同散了架般酸痛,尤其是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感。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龙江关、陈阿三、张二的追杀、冰冷的江水、还有那艘救命的乌篷船和船娘凄凉的歌声…
“呀,你醒了?”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清脆女声响起。船帘被掀开,苏三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碎花袄裙,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火光映照下,少了几分江上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温婉烟火气。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雷珩挣扎着想坐起,被苏三娘轻轻按住。
“莫动,寒气入肺,可不是闹着玩的。快把药喝了。”她将药碗递到雷珩唇边,动作麻利却不失温柔。
药汤极苦,雷珩皱着眉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而下,驱散了肺腑间些许寒意。苏三娘又递过一碗姜糖水:“驱寒的,慢慢喝。”
喝着温热的糖水,雷珩打量着狭小而整洁的船舱。除了必要的锅碗瓢盆,角落还堆放着一些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麻袋,散发出淡淡的咸腥味。
“敢问娘子芳名?此恩雷珩必报。”雷珩放下碗,郑重道。
“什么报不报的,江上讨生活,谁没个落难的时候。”苏三娘摆摆手,一边收拾药碗一边说,“叫我三娘就行。你是得罪了龙江关的人吧?那些穿号衣的,心比墨还黑。”
雷珩没有否认,反问道:“三娘独自操舟,往来这风波险恶之地?”
苏三娘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强笑道:“混口饭吃罢了。运点不值钱的杂货,帮人捎带点东西。”她的目光扫过角落的麻袋,下意识地拉了拉盖布。
雷珩心中了然。他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歌谣“私鹞沉在燕子矶”,再结合这船舱的咸腥味和麻袋的形状,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他试探着开口:“昨夜听三娘唱曲,提及‘私鹞沉矶’,莫非…这江上也不太平?”
苏三娘叹了口气,在雷珩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压低声音:“何止不太平!昨夜就在上游胭脂河口,抽分吏带着水师的人,截了三艘运盐的私船!那些船老大…唉,听说反抗的都被当场砍杀,剩下的连人带货都沉了江!血水把胭脂河都染红了半边!造孽啊!”她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悲悯。
“运盐的私船?”雷珩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官盐有引,何须私运?”
苏三娘撇撇嘴,带着一丝嘲讽:“官盐?价高质劣,路引层层盘剥,到百姓手里早没了盐味!私盐价廉物美,自然有活路。只是…”她声音更低,“如今这私盐,也未必全是‘私’了。官仓里的盐,套上官囊,走通关节,就成了‘私盐’运出来卖高价!抽分吏和水师,不过是分赃不均,黑吃黑罢了!”
“官袋盛私盐?”雷珩心中剧震!这简首是父亲绝笔中“漕弊如疽”的盐务翻版!利用官方渠道和包装进行走私,瞒天过海,攫取暴利!这其中的利益链条和胆大妄为,远超他之前的想象!他脱口而出:“好一个瞒天过海!三娘可知,昨夜沉船的盐,是哪家官仓流出来的?”
苏三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我可不敢乱说。不过…”她犹豫了一下,“那些盐包上的印记,倒像是江宁卫仓的…”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晃!似乎有重物落在了船头甲板上!
“什么人?!”苏三娘脸色一变,霍然起身,顺手抄起了船舱门边的一根船篙,动作迅捷如雌豹。雷珩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