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手机又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蜂鸟,将林阳从濒临溺亡的窒息感中短暂地、粗暴地拽了出来。他低头,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老妈”两个字,仿佛催命符咒。
苏晴依旧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她轻轻吹了吹茶杯里氤氲的热气,红唇微启,小啜了一口。那动作从容不迫,与林阳此刻魂飞魄散的狼狈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她甚至没有再看林阳,仿佛刚才那足以引爆他世界的话语和眼神只是林阳一个人的幻觉。但这无视,比任何刻意的注视都更让林阳心惊胆战——她太笃定了,笃定他逃不出她的掌心。
“接吧,小阳。”苏晴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让你妈妈等急了。”
这声音像解开了一部分定身咒。林阳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了面前的茶杯。他手忙脚乱地稳住杯子,茶水溅了几滴在光洁的茶几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深色污渍。
“阿、阿姨!对、对不起!我、我接个电话!”他语无伦次,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眼神根本不敢再往苏晴那边瞟一下。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那架势不像离开,更像是在逃离核爆中心。
“妈!”他几乎是吼着接通了电话,声音因为过度紧绷而劈了叉,只想用巨大的音量掩盖自己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和身后那如芒在背的存在感,“我、我听着呢!在修!正修着呢!苏晴阿姨家这电视……它、它系统太复杂了!对!特别复杂!需要点时间!您别催了!我保证弄好!弄不好我不回家!”
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根本不给电话那头的老妈插话的机会,也根本不在乎自己逻辑混乱、漏洞百出的说辞。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什么?相亲?下午?好好好!下午!下午三点!‘遇见’咖啡馆是吧?我记下了!绝对去!不去我是您孙子!……啊?好好好!一定去!一定好好表现!妈您放心!……信号不好!先挂了!”
他根本听不清老妈在电话那头又兴奋地说了些什么关于苏晴阿姨“喜欢他”的细节,那些话现在听起来无异于酷刑。他粗暴地挂断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深吸一口气,林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线,背对着客厅的方向,朝着那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区域,艰难地挤出告别:“阿、阿姨!那个……电视……问题有点棘手!我、我得回去查查资料!下次!下次我一定帮您弄好!今天……今天实在打扰您了!我先走了!再见!”
他甚至不敢等苏晴的回应,或者说,他害怕听到她的回应。话音未落,他己经猛地拉开厚重的实木大门,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一样,狼狈不堪地冲了出去。初夏上午的阳光再次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冰冷虚脱。
“砰!”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奢华的客厅,隔绝了那清雅的茶香,也隔绝了……那足以冻结他灵魂的目光和气息。
林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冷汗浸湿了后背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手背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的、滑腻的触感,像一块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疯了……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楼房的墙壁,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老妈那句“她可喜欢你了”和苏晴那洞悉一切的笑容在疯狂交织、碰撞、炸裂。
下午两点五十分。
林阳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为了营造一种“饱受摧残”的颓废感,试图让相亲对象知难而退),脚步虚浮地挪到了“遇见”咖啡馆门口。
他昨晚根本没睡好,一闭眼就是苏晴阿姨靠近的脸、她指尖的温度、她轻柔却致命的话语,还有老妈那穿透力极强的“喜欢”。相亲?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但老妈在挂断电话后又追发了十几条语音轰炸,核心思想就一个:下午三点,“遇见”咖啡馆,王阿姨介绍的姑娘,姓陈,穿米白色连衣裙,桌上有本《百年孤独》。不去?后果自负(附赠手办被肢解的想象图)。
“随便应付一下吧……”林阳绝望地想,“就说工作忙,性格不合,没感觉……对,就这么办。”他给自己打着气,推开了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咖啡豆烘焙香气和甜点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咖啡馆里人不多,环境清幽。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靠窗的位置,寻找着老妈描述的“米白色连衣裙”和《百年孤独》。
很快,他的视线定格在角落最深处、被一盆高大绿植半掩着的卡座上。
一个穿着剪裁优雅的米白色连衣裙的侧影,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面前桌上的……一本书。
林阳的心稍微定了定。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气质看起来沉静温和,和老妈描述的“盘靓条顺”似乎也沾边。至少,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头疼的类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脸上僵硬的肌肉,试图挤出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抬步朝那个角落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侧影越发清晰。连衣裙的质地看起来很好,贴合着成性丰润而紧致的身形曲线。她的坐姿很优雅,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韵味。林阳心里那点“随便应付”的念头,在这种沉静气质的衬托下,稍微收敛了一点。也许……也许聊几句就走,尽量别太伤人?
他走到卡座旁,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您好,请问……是陈小姐吗?”
座位上的人闻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咖啡馆里悠扬的轻音乐、咖啡机的嗡鸣、邻座客人低低的交谈声……所有的声音瞬间从林阳的感知中剥离、消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窖,又在瞬间被投入了沸腾的熔岩!
血液在刹那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那点勉强挤出来的微笑僵死在嘴角,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阳光透过绿植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卡座上那个抬起的脸庞上。
眉眼含笑,温柔似水。
红唇微弯,风情万种。
那眼神,带着一丝了然,一丝玩味,还有……那熟悉的、让林阳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洞悉一切的光芒!
哪里是什么陈小姐!
坐在那里,穿着米白色连衣裙,面前放着一本崭新的《百年孤独》,优雅从容地等待着他的“相亲对象”——
赫然是苏晴!
林阳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大的雷霆狠狠劈中!他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然后又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恐慌而涌上不正常的潮红,最后定格在一种死灰般的绝望里。
世界在旋转,脚下的地板在塌陷。
老妈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炸响:“王阿姨介绍的姑娘,姓陈,穿米白色连衣裙,桌上有本《百年孤独》……”
姓陈?苏晴阿姨……她丈夫是姓陈!他以前好像听老妈提过一嘴!
穿米白色连衣裙?眼前的人,不正穿着吗?!
《百年孤独》?那本崭新的精装书,此刻正像讽刺的道具一样,安静地躺在苏晴面前的咖啡桌上!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天衣无缝的、将他彻底套死的局!
是苏晴!是她利用了老妈急于给他相亲的心理,是她引导了这场“介绍”,是她安排了这一切!从早上那暧昧的触碰和那句“随时欢迎你来躲清静”,到老妈那句“她可喜欢你了”,再到此刻,她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坐在这里,守株待兔!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林阳吞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舞台中央供人取笑的小丑,所有的挣扎和逃避,在苏晴那温柔却恐怖的笑容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小阳?”苏晴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样轻柔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无辜又温柔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偶遇。“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快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姿态自然得仿佛他们真的是在咖啡馆偶遇的长辈和晚辈。
巧?巧个鬼!
林阳的嘴唇哆嗦着,牙齿都在打颤。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大脑里一片混乱的轰鸣,只有两个字在疯狂地尖叫咆哮:
完了!
苏晴看着他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样子,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的光芒也越发亮得惊人。她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品尝一场精心策划的胜利果实。
“看来……”她放下杯子,目光牢牢锁住林阳濒临崩溃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掌控感,清晰地问道:
“现在,你愿意和阿姨‘试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