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阁巨大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室内恒温的暖意和昨夜残留的、难以言说的气息。林阳站在初冬清冷的晨风里,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的领口。昨晚陈少峰家族轰然崩塌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沉甸甸的,搅动着复杂的情绪。苏晴那冷酷精准的报复手段,带来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正打算走向车库,那辆属于他自己的、线条相对低调的黑色轿跑。引擎的轰鸣声却由远及近,一辆通体漆黑、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劳斯莱斯幻影,带着无声的压迫感,极其精准地滑停在他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位上的人影。
不是平日那位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司机。
是苏晴。
她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妆容精致,侧脸线条在晨光下显得冷硬而锐利。她单手随意地搭在质感厚重的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将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往下拉低些许,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阳身上。
“上车。”她的声音透过降下的车窗传来,不高,带着惯常的清冷命令口吻,没有丝毫解释。
林阳的心脏猛地一跳!惊愕瞬间盖过了所有复杂的情绪。苏晴亲自开车送他?这简首比陈少峰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更让他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的位置——那里空着。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拉开车门,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坐进了副驾驶座。真皮座椅柔软冰凉,车内空间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林般的雪松香氛,与她身上散发出的、冷冽而强大的气场完美融合。车门关闭的轻响后,世界瞬间被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包裹。
引擎发出低沉浑厚的嗡鸣,幻影平稳地滑入清晨略显稀疏的车流。苏晴专注地驾驶着,姿态从容,操控着这台价值不菲的庞然大物如同驾驭自己的手臂般精准流畅。她的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紧,侧脸的轮廓在窗外流转的光影中如同精心雕琢的冷玉。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空调系统送风的微弱声响,以及两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林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涂着裸色的蔻丹,在深色方向盘的映衬下,透出一种禁欲而强大的美感。他想起昨夜这双手曾如何在他背上留下深刻的指痕,如何带着生涩的安抚力道抚过他的肩线……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猛地窜上耳根。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清冷的晨光,行人步履匆匆。然而,苏晴的存在感太过强大,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每一次她换挡时手臂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沉默像发酵的面团,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地膨胀,挤压着空气。林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想说点什么,关于陈少峰,关于昨晚,或者仅仅是关于这反常的“送行”……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怕任何声音都会惊扰这微妙的气氛,或者引来她冰冷的审视。
就在这时,苏晴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张力。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声。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向林阳这边侧倾了极其微小的一个角度。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一股混合着她体温的清冽雪松气息瞬间更加清晰地涌入林阳的鼻腔,强势地侵占了所有感官!他的身体猛地绷紧,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她靠近的那一侧皮肤!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耳垂上那枚小巧精致的铂金耳钉,看到她脖颈处细腻的肌肤和一丝不苟的发际线,甚至能感受到她平稳呼吸间带起的、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林阳!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侧过头,去捕捉她近在咫尺的唇瓣,去确认昨夜和今晨那短暂的真实并非幻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温度急剧攀升,弥漫开一种浓稠的、带着暗流的暖香。所有的理智都在疯狂叫嚣着危险,可身体却如同飞蛾,本能地渴望着靠近那团冰冷而致命的火焰。
苏晴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瞬间紊乱的呼吸和身体的紧绷。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更加分明。她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专注于路况,但林阳清晰地看到,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那根淡青色的血管似乎微微凸起了一丝。她的唇瓣,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克制和……一丝同样被搅动的波澜?
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尺的距离,此刻却如同熔岩奔涌的峡谷边缘。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指尖的触碰,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假面就可能彻底崩塌,让昨夜未尽的疯狂再次燎原。
林阳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灼地投向苏晴那在晨光中如同冷玉般的侧脸轮廓。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点气流,试图发出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嗡……”
一阵突兀而冰冷的震动声,如同淬毒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车厢内浓稠欲滴的暧昧!
声音来自苏晴放在中控台储物格里、调成了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苏晴骤然冷硬的下颌线。来电显示的名字清晰无比——陈默。
所有的旖旎和试探,瞬间被冻结!
苏晴眼底深处那一丝被搅动的波澜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林阳无比熟悉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绝对冷静和掌控!她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前方的道路,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带着裸色蔻丹、骨节分明的手,精准地拿起了手机,动作流畅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说。”苏晴的声音响起,透过车载蓝牙清晰地回荡在静谧的车厢内。依旧是那种清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无声的张力从未发生。
林阳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的燥热、悸动和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被冻结成冰!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冷水浇头的冰冷感猛地袭来。他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死死抠住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难言的钝痛。
苏晴对着电话,声音平稳而高效地发出指令:“通知法务,立刻冻结‘宏峰建材’所有关联账户,包括陈建业(陈少峰父亲)配偶名下的离岸账户……对,所有……另外,让公关部拟一份声明,措辞要强硬,强调苏氏集团对所有商业合作伙伴的诚信要求……下午的会议议程发我邮箱……”她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狠辣,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无情。
她不再是那个在晨光里气息靠近、搅动他心弦的女人,她是苏氏集团绝对的女王,是能在谈笑间让一个家族企业灰飞烟灭的冷酷掌权者。
幻影平稳地停在了隆盛大厦那栋陈旧写字楼的入口前。苏晴的通话也刚好结束。她放下手机,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事务。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怠速声。
苏晴的目光终于转向副驾驶座的林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和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在她心里留下任何涟漪。她的视线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投向车窗外那栋挂着“砺阳科技”崭新铜牌的建筑。
“去吧。”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仿佛他只是她顺路送来的一个普通包裹。
林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没有再看苏晴,动作略显僵硬地推开车门。
冬日的寒风瞬间灌入温暖的车厢,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意。
他下了车,站在冰冷的空气中,看着那辆漆黑如墨的幻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而迅捷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尾气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雪松余韵。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孤寂感瞬间将他包围。他抬头,望向隆盛大厦五楼那扇熟悉的窗户。阳光照射在“砺阳科技”崭新的铜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股被激起的、更加汹涌的斗志。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迈开脚步,朝着那栋承载着他独立和尊严的大楼,步履坚定地走去。
电梯缓缓上升。金属轿厢冰冷的反光映出他沉默而略显疲惫的脸。他需要工作,需要投入,需要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找回被那辆幻影和那个女人瞬间抽离的掌控感。
推开公司玻璃门,里面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咖啡因、油墨、键盘敲击声、小张打电话时拔高的嗓门……小文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过:“林总早!‘美家装饰’的二期需求文档刚发过来了,吴哥说有几个技术难点需要讨论!”
小吴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推了推眼镜:“林总,服务器负载优化方案我搞定了,比预想的提升15%!还有那个新客户……”
林阳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片虽然狭小简陋、却充满了蓬勃生机的战场,看着伙伴们眼中闪烁着的光亮和干劲。胸腔里那股冰冷的孤寂和失落,似乎被这鲜活而真实的热气驱散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速溶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不再有雪松的冷冽,却充满了属于他自己的、奋斗的气息。
“好。”林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清晰地盖过了办公室的嘈杂,“会议室,五分钟。把需求和方案都带上。”
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将袖子利落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只剩下属于“林总”的冷静和专注。
“砺阳”的战场,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而那个掌控着庞大帝国、冷酷又强大的女人给予的短暂庇护和冰冷抽离,如同投入熔炉的燃料,反而让这团名为“林阳”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