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落,将老巷温柔地拥入怀中。两侧低矮的窗格里,暖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深蓝丝绒上的星子,驱散了巷子深处的幽暗。空气里浮动着晚饭的香气、潮湿的青苔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夜晚的凉意。林阳和苏晴并肩走在狭窄的青石板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那只圆头圆脑的蓝色小河马被苏晴抱在怀里,米白色毛衣柔软的绒毛蹭着它粗糙的蓝色“皮肤”。巷子深处不知谁家在放一首老旧的粤语歌,旋律婉转,带着时光的沙哑,悠悠地飘荡在空气里。林阳的心跳早己从最初的狂乱归于一种温热的、带着点恍惚的平静。他甚至不敢侧头去看身旁的苏晴,只是用余光贪婪地捕捉着她被暮色柔化的轮廓,以及她怀中那抹突兀又和谐的蓝色。
这一刻的宁静,像偷来的时光,珍贵得不真实。
突然!
一阵突兀又刺耳的、自带洗脑神曲节奏的手机铃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是林阳口袋里的手机。
“喂!儿子!”一个中气十足、带着点急切和掩饰不住兴奋的大嗓门,瞬间穿透了听筒,也穿透了林阳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宁静屏障。是他妈妈李秀兰的声音,洪亮得仿佛就在耳边吼叫,连几步开外晾晒衣服的住户都探出了头。
林阳被这声音炸得头皮一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贴在耳边,脸上瞬间涌上被“抓包”般的尴尬红晕:“妈?!你…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想往旁边避让两步,可狭窄的巷子根本无处可避。他只能硬着头皮站着,感觉苏晴平静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发烫的侧脸上。
“哎哟!你妈想儿子了还挑时间啊?”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嗔怪,随即又拔高了八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猜猜我刚才在楼下小公园碰见谁了?老孙!就以前住咱家对门那个孙阿姨!她闺女不是在苏氏集团上班嘛!哎哟喂,那姑娘可说了!说你小子出息了!把我们晴晴都娶到手了!这么大的事儿,瞒得你妈滴水不漏啊!”
轰——!
林阳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被一道惊雷劈中,一片空白!血液像是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他耳膜生疼。
完了!彻底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旋转。孙阿姨?苏氏集团上班?哪个不长眼的?!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他猛地侧头看向苏晴。
苏晴依旧抱着那只蓝色小河马,站在一步之外。暮色模糊了她的表情,但林阳清晰地看到,她那原本平静无波的侧脸线条,在“娶到手”三个字炸响的瞬间,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抱着河马的手指,似乎也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微微偏过头,目光从林阳惊惶失措的脸上掠过,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瞬间将林阳滚烫的血液冻结。
电话那头,李秀兰一脸忧郁地说:“……你这孩子!上次你爸爸也治疗好后我们和你爸爸也商量了一下,你们俩闪婚太快而且我和你爸也不是什么封建传统的人,只是你们上次太突然了,虽然晴晴是我闺蜜。你这娶了晴晴后要对她好,如果发现你对我闺蜜不好,老娘首接打死你,还有周末带晴晴回家吃饭。
“妈!我不会的,”林阳急得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他感觉苏晴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扎得他无所遁形。他想解释,想否认,想立刻掐断这该死的电话,可李秀兰的嗓门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什么不是?”李秀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就这么定了!周末!必须回来!把晴晴给我好好的带回来!妈也是好久没见她了!听见没有?喂?喂?儿子?信号不好?”
电话那头还在“喂喂喂”,林阳却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他像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僵硬地举着手机,机械地应着:“听…听见了…妈…信号…是不太好…我…我回头再跟你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那点偷来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情,被这通电话炸得灰飞烟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巷子深处飘来的老歌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林阳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苏晴。手机还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根本不敢看苏晴的眼睛。巷子里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慌乱、窘迫和绝望照得一清二楚。
“苏…苏晴…”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妈说周末叫我们俩回去吃饭,然后说了电话里面的内容。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苏晴的目光。那双眼睛依旧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首首刺入他眼底,带着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林阳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嘴唇翕动着,声音低得几乎被巷子里的晚风吹散
他紧紧盯着苏晴,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能将人冻僵的拒绝。
苏晴抱着那只蓝色小河马,静静地站着。暮色西合,巷子里的灯火在她身后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将她清冷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孤绝。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巷子里只剩下远处收音机模糊的歌声和林阳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几秒钟后——在林阳的感觉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苏晴浓密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垂落了一瞬,目光落在怀中那只被她捏得微微变形的蓝色小河马憨厚的脸上。那冰冷锐利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林阳写满绝望和等待宣判的脸上。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个清冷的、短促的、毫无波澜起伏的单音节,如同冰珠坠落玉盘,清晰地砸进这凝固的暮色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