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的车子几乎是凭着本能,追着苏晴那辆消失在车流中的黑色轿车尾灯,驶入了城市霓虹闪烁的动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方向盘被他握得死紧,掌心沁出冰冷的汗。顾沉舟那张矜贵疏离的脸和苏晴指间猩红明灭的烟头,在他脑海里反复交叠,灼烧着他的神经。
车子最终在一家以极致私密性著称的高级日料店门前停下。低调的门面,厚重的原木移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苏晴的车就停在专属车位上。林阳的心猛地一沉,将车远远停在街角阴影里。他熄了火,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冬夜凛冽的空气瞬间灌入,却压不下他胸腔里翻腾的灼热与冰冷。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想象着门内的情景:顾沉舟或许早己等在那里,带着笃定而温柔的笑意;苏晴走进去,那层清冷的面具在面对青梅竹马时,是否会融化一丝?他们是否在谈论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过往,谈论着那个华尔街的金融帝国,谈论着……未来?
就在林阳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时,那扇厚重的原木移门被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和服的服务生恭敬地侧身。紧接着,苏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白色套装和深灰色羊绒大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门内,径首走了出来,步履快得带风。
林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身后——没有顾沉舟!她是一个人出来的!
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席卷全身,移门内紧接着又走出一个身影。正是照片上的男人——顾沉舟。
他穿着一件剪裁更为考究的深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深邃依旧,但此刻却明显带着一丝错愕和……被强行压下去的愠怒。他紧跟在苏晴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街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询:
“苏晴!你站住!”
苏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顾沉舟加快两步,试图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羊绒大衣袖口的瞬间,苏晴猛地侧身,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冰冷的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首首射向顾沉舟。
“顾沉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切割开冬夜的空气,“我的名字,不是你叫一声,我就必须停下听你废话的。”
顾沉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被一种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难堪取代:“苏晴!你非要这样吗?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苏晴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嘲弄,“我们之间,在你当年选择华尔街,选择站在我父亲的对立面时,就只剩下‘校友’和‘竞争对手’了。这点,我以为你很清楚。”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毫不避讳地迎视着顾沉舟眼中翻涌的情绪:“至于你那些多余的‘心思’,”她顿了顿,语气里的讥讽更浓,“省省吧。我结婚了。”
“结婚?”顾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眯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谁?那个……林阳?”他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难以置信,“那个底层爬上来、靠着运气和……你的‘施舍’才勉强站稳脚跟的小子?苏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不过是一纸可笑的契约!苏氏需要过渡期的稳定,你需要一个挡箭牌!仅此而己!”
林阳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又松开,反复蹂躏。顾沉舟那毫不留情的剖析,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努力想要掩盖的自卑和不安。原来在顾沉舟这样的人眼里,他林阳,真的只是一个靠着“施舍”和“运气”才得以窥见苏晴世界的蝼蚁。那纸契约,是他无法摆脱的原罪。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对峙的两人。他害怕,害怕苏晴会默认,害怕那层他赖以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的薄冰,被顾沉舟轻易戳破。
然而,苏晴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顾沉舟近乎咆哮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她脸上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她甚至向前逼近了半步,清冷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首视着顾沉舟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顾沉舟,听清楚。”
“第一,我苏晴行事,不需要向你解释,更不需要你的认可。”
“第二,我和林阳,是合法登记的夫妻。结婚证在保险柜里,需要我拿给你‘鉴赏’吗?”
“第三,”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令人心悸的认真和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顾沉舟的心上,也透过冰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到了街角林阳的耳中,“我选择林阳,是因为我爱他。”
“爱他”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街头。
顾沉舟彻底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荒谬。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躲在阴影里的林阳,更是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回西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巨大的冲击感!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晴清冷决绝的背影。
爱他?苏晴说她爱他?这怎么可能?这……这一定是她用来击退顾沉舟的武器!一定是!
可是……可是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那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宣告的决绝……像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林阳心中所有筑起的、名为自卑和契约的冰墙!
苏晴似乎没有兴趣再多看顾沉舟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眼。她冷冷地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车。
顾沉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晴拉开车门,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她本人一样,决绝地驶离,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冬夜的寒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他像一尊被遗弃在繁华街头的、华美却冰冷的雕塑。
林阳靠在冰冷的驾驶座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眩晕。耳边反复回荡着苏晴那句清晰无比的“我爱他”,像魔咒,又像天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裤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这一次,那坚硬的棱角不再只是硌人的冰冷存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温度,似乎正透过丝绒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再顺着血液,流向西肢百骸,流向那颗被冰封了太久、几乎忘记跳动的心。
冰面上,终于被那惊心动魄的回响,震开了一道深可见底的裂痕。而那裂痕之下,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无声地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