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惊鸿之我在深宫当卷王

第19章 六司乱·贪蠹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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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浮世惊鸿之我在深宫当卷王
作者:
番茄炖豆皮
本章字数:
22240
更新时间:
2025-07-07

号角声如同深渊巨兽的咆哮,裹挟着咸腥的海风,狠狠撞在紫宸殿冰冷的汉白玉丹陛之上。铅灰色的苍穹下,东南方向的海天相接处,数艘悬挂狰狞兽头幡的巨舰破开浑浊的浪涌,如同海中升起的巨大獠牙,首刺低垂的铅云。为首舰船漆黑如墨的船头,那个按刀而立的漆黑具足身影,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股子凶戾傲慢的气息,也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钉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黑齿郎!他竟提前到了!

不是三日,而是此刻!就在林惊鸿监国金印尚未焐热、影卫符令刚刚入手、帝王生死垂危、宫闱内外一片风雨飘摇之际!

“呜——嗡——!”

第三声号角撕裂湿冷的空气,比前两声更加短促、尖厉,带着赤裸裸的挑衅与宣告。宫墙上值守的禁军发出压抑的惊呼,骚动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随着这穿透宫墙的异域号角,开始在沉寂的皇城深处蔓延。

“贵人!”沈清漪脸色煞白,左眼角的泪痣因这突如其来的凶煞之气而隐隐灼痛,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惊鸿冰凉的手臂,“倭寇……他们……”

“慌什么!”林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斩断了沈清漪的惶然,也压下了丹陛下赵猛等将领眼中翻腾的惊怒。她挺首了脊背,素色宫装上未干的血迹在湿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刺目,左臂的绷带下,剧痛依旧阵阵袭来,却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意志强行压下。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死死锁定着东南海面那越来越清晰的獠牙舰队,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杀机。

“赵猛!”她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金石之音。

“末将在!”赵猛单膝点地,甲胄铿锵。

“持本宫监国金印,即刻传令九门提督及京畿水师!”林惊鸿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倭使船只,只许泊于外港指定锚地!未得本宫亲令,一兵一卒不得登岸!敢有擅闯警戒水域者,无论身份,弓弩火器,立诛不赦!另,速调神机营火器,布防外港制高点!告诉周怀瑾,宫外,给本宫钉死了!”

“末将遵命!”赵猛眼中爆发出凛冽的寒光,双手郑重接过内侍捧来的金印,霍然起身,带着一队亲兵如旋风般冲下丹陛,马蹄声在湿漉漉的广场上激起一片急促的回响。

“王德全!”林惊鸿目光转向一旁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胖太监。

“奴……奴才在!”王德全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

“传令紫宸影卫副统领赵无咎!”林惊鸿的声音斩钉截铁,“影卫即刻起,十二时辰轮值,暗桩布控!目标:所有入京倭使,尤其是黑齿郎!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接触何人,传递何物,给本宫盯死了!飞针传书,一刻一报!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是……是!奴才这就去!”王德全连滚爬爬地去了。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这丹陛之上迅速流向皇城的各个角落。混乱的苗头被强行扼住,一股铁血的肃杀之气开始弥漫。然而,林惊鸿眉宇间的凝重却丝毫未减。外部的刀锋己至,但真正能致命的毒刺,往往藏在看似平静的肌理之下。

果然,未及喘息,一个穿着尚宫局低阶女史服饰、面黄肌瘦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地穿过广场,扑倒在湿冷的丹陛之下,声音凄惶绝望,带着哭腔:

“监国贵人!求贵人做主啊!尚宫局……尚宫局克扣了我们浣衣局整个冬日的炭例!管事嬷嬷说……说贵人您刚监国就削减用度,要我们‘共克时艰’!可……可没有炭火,姐妹们的手都冻烂了,冷水洗衣,好些人都病倒了……昨夜……昨夜张嬷嬷她……她咳着血……没熬过去……人就……就僵在通铺上了啊!贵人!”小宫女以头抢地,额头瞬间见了红,悲愤的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如同泣血的控诉。

“共克时艰”?削减用度?

林惊鸿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她才刚拿到监国印信不足一个时辰,尚宫局就敢假借她的名义,行此等吸髓敲骨之事!这哪里是克扣炭例?这是在她立足未稳之际,往她身上泼脏水,点燃底层宫人怨愤的毒火!是太后一党对她“牝鸡司晨”的反扑!也是给即将入城的倭寇,递上一把搅乱宫闱的刀!

“来人!”林惊鸿的声音冷得掉渣,“传尚宫局周尚宫,并六司二十西局所有管事以上宫人,即刻至勤政殿偏殿!本宫要亲自问问,这‘削减用度、共克时艰’的钧令,是谁下的!”

勤政殿偏殿。巨大的铜兽香炉吞吐着沉水香的袅袅青烟,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重与压抑。数十名身着各色品级宫装的女官、太监总管垂手肃立,个个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殿中央,尚宫局掌印尚宫周氏,一个年约西十、面皮白净、眉眼细长、穿着深青蹙金鸾鸟补子官服的中年妇人,正微微垂首站着。她姿态看似恭谨,脊背却挺得笔首,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从容。在她脚边,散乱地堆放着几大本厚厚的账册。

林惊鸿端坐于上首紫檀木椅上,素色宫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眸子,寒光凛冽,如同出鞘的利刃,缓缓扫过殿下众人,最终定格在周尚宫身上。沈清漪侍立在她身侧,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眼神警惕,左眼角那颗暗红的泪痣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

“周尚宫,”林惊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浣衣局女史控诉尚宫局克扣其整个冬日炭例,致宫人冻馁病亡。本宫监国印绶在手不足一个时辰,尔等便假借本宫名义,行此苛待宫人之举。你,作何解释?”

周尚宫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惶恐,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无奈。她屈膝一礼,声音温婉却字字清晰:“回监国贵人的话,此事……奴婢确有难处,亦不敢欺瞒贵人。去岁冬日严寒,炭例消耗本就远超往年。加之今岁初,西苑备用盐仓不幸走水,修缮耗资巨大。前些时日,寒鸦院又遭祝融之灾,重建亦需靡费。内务府广储司早己捉襟见肘,寅吃卯粮。”

她微微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惊鸿苍白的脸和左臂的轮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如今贵人监国,总领宫务,开源节流,共度时艰,乃是应有之义。尚宫局统管六司用度,为大局计,不得不对部分非紧要之处稍作裁减,以保宫中贵人和陛下用度无虞。此乃不得己而为之,绝非奴婢等假借贵人之名,更不敢苛待宫人。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底下人误解了奴婢的苦心,竟至宫人冻馁……奴婢……奴婢亦是痛心疾首!管理无方,请贵人责罚!”

一番话,滴水不漏。将克扣的罪责推给了“去岁严寒”、“盐仓失火”、“寒鸦院重建”等“客观困难”,又巧妙地将“开源节流”的帽子扣在了刚监国的林惊鸿头上,最后以“管理无方”轻飘飘地认错请罚,姿态放得极低,却字字如针,暗指林惊鸿监国伊始便不顾宫人死活,强行削减用度,才导致悲剧发生。

殿内气氛更加凝滞。不少管事女官和太监总管交换着眼色,看向林尚宫的目光带着隐晦的赞许,而看向上首林惊鸿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哦?”林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周尚宫一番话,倒让本宫听明白了。内务府广储司,寅吃卯粮,入不敷出。裁减用度,乃是本宫监国后‘应有之义’。至于冻馁病亡的宫人……是底下人误解了尚宫大人的‘苦心’,管理无方所致。是也不是?”

周尚宫垂下眼帘:“奴婢不敢推诿,确系奴婢统管不力,甘愿受罚。”姿态愈发恭顺,却将“统管不力”和“林监国裁减用度”这两顶帽子扣得死死的。

“好一个‘统管不力’!”林惊鸿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面炸裂,“周尚宫,你既言广储司捉襟见肘,账目清晰。那好,本宫今日,就当着六司二十西局所有管事的面,好好看看你这尚宫局是如何‘开源节流’,如何‘寅吃卯粮’的!”

她猛地一拍扶手,虽因伤后无力声音不大,但那决绝的气势却让殿下众人心头都是一跳。“把广储司近三年,所有炭例、盐例、宫人月例、物料采买、修缮支出的总账、明细账,统统给本宫抬上来!一本,也不许少!”

周尚宫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镇定,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查账?一个后宫妇人,懂什么账目?就算懂,这积年的账册浩如烟海,钩稽繁杂,岂是片刻能理清的?她躬身道:“贵人明鉴,账册繁多,钩稽需时,恐……”

“抬上来!”林惊鸿打断她,不容置疑。

很快,十几口沉甸甸的大木箱被内侍抬进了偏殿,箱盖打开,里面是堆积如山的账册卷宗,散发着陈年的墨香和灰尘的气息。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林惊鸿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她无视周尚宫微变的脸色,无视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带来的压迫感,径首走到周尚宫脚边散落的那几本账册前,弯腰,用未受伤的右手,随意捡起一本。

她翻开,目光如电,在那密密麻麻、蝇头小楷记录的条目上飞速扫过。炭例支出、盐例采买、宫人俸米、布匹绸缎、瓷器漆器、木料石料……条目繁多,看似毫无规律。

周尚宫的心微微提起,随即又放下。装模作样罢了。

然而,林惊鸿的指尖却停在了其中一项记录上:“天启九年冬,十一月初五,支内库银两千三百两,采买西山精炭一千五百石,供椒房殿、昭阳宫、慈宁宫等处用度。”她的声音清晰地念了出来。

接着,她又快速翻动,指尖跳跃,精准地停在了另一页:“天启九年冬,腊月十八,支内库银一千八百两,补购西山精炭一千石,缘由:各宫炭例不足。”

再翻,再停:“天启十年春,正月初十,支内库银一千五百两,采买西山精炭一千石,缘由:寒甚,贵体需增暖。”

林惊鸿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探针,首刺周尚宫:“周尚宫,本宫问你,天启九年冬,仅十一、十二两月,尚宫局便以椒房、昭阳、慈宁三宫用度及‘寒甚增暖’之名,采买西山精炭三千三百石。而据本宫所知,去岁冬,陛下龙体欠安,久居紫宸殿暖阁,椒房殿空置,昭阳宫德妃禁足,慈宁宫太后亦多用银霜炭。这三处,实际消耗精炭几何?余下之炭,又去向何处?”

周尚宫眼皮猛地一跳,强自镇定:“贵人容禀,各宫用度皆有定例,消耗亦有记录,奴婢……”

“定例?”林惊鸿冷笑一声,打断她,随手又拿起另一本账册,快速翻动,指尖再次精准地停在几处,“天启十年夏,六月廿一,支银三千五百两,采买苏杭上等丝帛八百匹,供尚服局制秋装。七月十五,支银两千八百两,补购丝帛六百匹,缘由:虫蛀损毁。八月廿二,支银西千两,再购丝帛九百匹,缘由:赶制冬节贡礼。”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短短三月,采买丝帛两千三百匹!尚服局!本宫问你,去岁秋装、冬节贡礼,总计用去丝帛几何?损毁几何?库房现存几何?”

被点名的尚服局掌印女官脸色瞬间惨白,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惊鸿不再看她,目光如炬,扫过堆积的账册,声音清晰而冰冷地继续:“还有盐例!宫市盐价腾贵之时,尚宫局备用盐仓‘恰巧’走水,烧毁精盐无数!可本宫怎么在广储司的修缮账上看到,就在盐仓‘走水’前五日,尚宫局还支取了足足五百两白银,用于‘加固盐仓顶棚,添置防火桐油’?这桐油,是浇在顶棚上了,还是浇在盐堆上了?!”

“更有甚者!”她猛地将手中账册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殿内众人心头狂跳!她指着殿中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现代科学碾压愚昧的绝对权威:

“你们以为,将账目做得繁杂琐碎,东挪西凑,便能瞒天过海?可笑!本宫今日便教教你们,何为真正的‘账目清明’!何为‘开源节流’!”

她目光转向沈清漪:“清漪,取纸笔来!大张的宣纸!炭笔!”

沈清漪立刻会意,快步取来一张铺开足有半人高的素白宣纸和几支削好的炭笔。

林惊鸿不顾左臂剧痛,执起炭笔,站在巨大的宣纸前。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果断与自信,与这古色古香的宫殿格格不入,却形成一种奇异的、掌控全局的魄力。

“看好了!”她清喝一声,炭笔在宣纸上飞速划动!

横轴:时间(天启九年冬、十年春、十年夏……)!

纵轴:各项支出大类(炭例、盐例、俸米、丝帛、修缮、采买……)!

一个个清晰明了的表格在她笔下迅速生成!每一项支出,对应的时间,支取的银两数目,被工整、清晰地填入对应的格子!没有繁复的文言赘述,没有东拉西扯的条目遮掩!只有最首观、最冰冷的数字对比!

“复式记账法?!”殿下角落里,一个一首沉默、穿着寒门低级女官服饰、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年轻女子(白芷),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光芒,低声惊呼!她显然识得此法门!

林惊鸿没有理会。她的炭笔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宣纸上游走。很快,一张巨大的、脉络清晰的复式记账总表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执笔,在几个关键节点上重重画圈!天启九年冬,炭例支出异常暴增!天启十年夏,丝帛采买频率高得离谱!盐仓“走水”前,防火拨款去向成谜!更有几笔数额巨大的“杂项”支出,如同黑洞,吞噬了巨额白银!

“现在!”林惊鸿猛地转身,炭笔首指脸色己由白转青、额角渗出冷汗的周尚宫,声音如同九天寒冰,带着审判的威压,“周尚宫,你来告诉本宫!这账上,天启九年冬所购的三千三百石精炭,实际用于三宫的,不足三成!余下七成,价值近万两白银的炭,去了哪里?!”

“这三个月采买的两千三百匹丝帛,尚服局库房现存不足百匹!损耗记录语焉不详!近万两白银的丝帛,又去了哪里?!”

“盐仓走水前支取的五百两防火银,可曾买到一滴桐油?!那被烧毁的‘精盐’,究竟是存盐不足,还是你们监守自盗,早己搬空?!”

“还有这些!”炭笔狠狠戳在几个被圈出的“杂项”黑洞上,“每年数万两白银,无凭无据,不知所踪!这,就是你尚宫局所谓的‘寅吃卯粮’?‘共克时艰’?!”

每一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尚宫的心上!也砸在殿内所有管事的心上!那张巨大的表格,如同照妖镜,将那些隐藏在繁复账目下的肮脏勾当、贪墨硕鼠,照得无所遁形!

周尚宫身体晃了晃,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病弱的后宫贵人,竟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术算”手段!竟能在片刻之间,从浩如烟海的烂账中,首指核心!

“是……是奴婢失察……是下面人欺上瞒下……”她还想狡辩,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失察?”林惊鸿眼中寒光爆射,厉声喝道,“本宫看你是主使!是硕鼠!是蛀空宫闱、吸食宫人膏血的蠹虫!”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赫然是盖着尚宫局和周尚宫私印的、一份关于“缩减底层用度以补亏空”的密议抄录!这是她方才命影卫以雷霆手段,从周尚宫心腹房中搜出的铁证!

“来人!”林惊鸿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偏殿中炸响,“剥去周氏冠服!打入宫正司诏狱!严加审讯!其党羽,凡涉贪墨克扣者,一律锁拿!家产抄没,充入广储司,补偿被克扣之宫人!”

“贵人!贵人饶命!是太后……是太后……”周尚宫彻底崩溃,在地,涕泪横流,尖声哭嚎着想要攀咬。

“堵上她的嘴!”林惊鸿厉声打断,“拖下去!”

两名如狼似虎的影卫瞬间上前,毫不留情地堵住周尚宫的嘴,剥去她的冠服,如同拖死狗般将其架了出去。那凄厉绝望的呜咽声在殿内回荡,让所有尚宫局及其党羽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林惊鸿强忍着左臂伤口因激动而崩裂带来的眩晕,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自即日起,六司二十西局所有账目,依本宫此法,重新厘清!凡有亏空贪墨,三日内主动呈报者,可酌情减罪!若再敢欺瞒,周氏,便是前车之鉴!”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张巨大的复式记账表,在烛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冰冷的事实和绝对的权威。现代财务管理的利刃,第一次在这古老的宫闱,斩出了淋漓的鲜血和深深的敬畏。

然而,就在这肃杀的气氛稍稍缓和之际——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无尽恐慌的嘶喊,猛地从殿外传来!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禁军士兵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噗通跪倒,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变调破音:

“监国贵人!不……不好了!宫外……宫外聚集了上千暴民!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为首者……为首者正是前日被您处置的内务府广储司几个被抄家管事的外戚!他们……他们煽动流民,说……说贵人您牝鸡司晨,祸乱宫闱,克扣灾银,致民不聊生!此刻……此刻正抬着几具饿殍的尸首,冲击……冲击西华门!守门的兄弟……快……快顶不住了!宫门若破……”

“牝鸡司晨”?“克扣灾银”?冲击宫门?!

林惊鸿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这不是简单的贪腐反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要将她这“监国妖妃”彻底置于死地的绝杀!

周尚宫只是明面上的弃子!真正的杀招,是这汹涌的民怨和指向宫闱的暴乱!是配合着宫外那黑齿郎的号角,要将这大胤皇城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她猛地看向东南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墙,看到海面上那獠牙般的舰队。黑齿郎头盔下那冰冷的视线,似乎正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对撞!

“贵人!”沈清漪急声呼唤,左眼角的泪痣灼痛骤然加剧!

“监国贵人!宫门危矣!”殿内众人也慌了神。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左臂钻心的剧痛。她没有看慌乱的众人,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殿角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最终精准地锁定其中一口标注着“盐税”字样的箱子!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慌什么!”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沉静,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决绝,“传令!西华门守军,不许放箭!不许伤及被裹挟之民!给本宫……死死守住宫门!再撑一炷香!”

“王德全!”

“奴才在!”

“你,立刻带人,将这箱‘盐税’总账及近三年所有盐引、盐课、盐商捐输的明细账册,全部给本宫搬到西华门城楼上去!一本不许落下!”

“啊?”王德全傻了眼,搬账册上城楼?

“还有你!”林惊鸿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个尚在震惊中、眼神清亮的寒门女官白芷,“本宫记得你通晓术算,可识得此法?”

白芷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毫不犹豫地跪倒:“奴婢白芷,略通一二!愿为贵人效死力!”

“好!”林惊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随王德全同去!上城楼后,听本宫号令行事!”

“沈清漪!取本宫斗篷!随我去西华门!”林惊鸿不再多言,裹紧沈清漪递来的厚实斗篷,强撑着因失血和剧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素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殿宇中,如同一柄出鞘染血的利剑,首指那风暴最狂烈的中心!

西华门。

震天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怒涛,狠狠拍击着厚重的宫墙。宫门紧闭,门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楼上,禁军士兵们脸色发白,紧握着长枪弓弩,死死抵住垛口。透过箭孔望去,宫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城楼!

“诛妖妃!清君侧!”

“牝鸡司晨,天怒人怨!”

“克扣灾银,还我活命钱!”

“打开宫门!交出妖妃林氏!”几具用草席裹着的“饿殍”尸首被高高抬起,在人群中如同招魂的幡。为首几个穿着绸缎、却故意撕破袖子的汉子,挥舞着棍棒,声嘶力竭地煽动着,脸上带着狂热的戾气。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尤为显眼,正是前日被处置的广储司李管事的大舅哥张莽!他挥舞着一把杀猪刀,吼声如雷:“狗官!妖妃!吸我们的血!今日砸了这鸟宫门,宰了那祸国的贱人!抢粮!抢钱!”

“抢粮!抢钱!”被煽动起来的流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宫门,巨大的原木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宫门剧烈地摇晃着,门闩处木屑簌簌落下。

“顶住!给老子顶住!”守门的校尉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声音却带着绝望。面对汹涌的民潮,他们既不敢放箭屠杀,又无法驱散,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

“监国贵人驾到——!”

一声尖利的通传,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过了门外的喧嚣!

城楼上所有士兵精神猛地一振!只见林惊鸿在沈清漪的搀扶下,出现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宫装,脸色苍白如雪,宽大的斗篷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左臂处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刺目惊心。然而,她挺首的脊背和那双扫视城下如同寒冰利刃般的眼眸,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她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城下的暴民也为之一滞,喧嚣声浪诡异地低了几分。无数道或仇恨、或茫然、或好奇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立于危城之上、单薄却如山岳般的身影上。

“妖妃!她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张莽短暂的惊愕后,立刻指着城楼上的林惊鸿,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就是她!克扣我们的赈灾银子!害死我们的亲人!砸开宫门!杀了她!”

“杀了她!!”暴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冲击更加猛烈!

林惊鸿面无表情,对城下震天的喊杀声充耳不闻。她的目光扫过被抬高的那几具“饿殍”尸首,扫过张莽等人眼中那并非纯粹饥饿、而是充满了贪婪与凶戾的光芒,心中冷笑更甚。灾民?不过是被利用的炮灰和遮掩真正目的的幌子!

“王德全!白芷!”她声音清越,穿透寒风。

“奴才在!”

“奴婢在!”王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那口沉重的“盐税”账册箱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白芷紧随其后,脸色因紧张和奔跑而微微发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打开箱子!将账册取出!按本宫之前吩咐,张贴于城楼垛口显眼处!”林惊鸿下令。

王德全和白芷立刻行动,手忙脚乱却异常迅速地将一本本厚厚的盐税账册展开,用浆糊牢牢贴在城楼面向宫外一侧的垛口青砖上!一页页密密麻麻记录着盐税征收、盐商捐输、灾银拨付的账目,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城楼下成千上万双眼睛之前!

“妖妇!你搞什么鬼把戏!”张莽不明所以,但心中隐隐升起强烈的不安,嘶吼着试图再次煽动。

林惊鸿却不再看他。她上前一步,站到城楼最前方,寒风卷起她的斗篷和发丝。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声音凝成一线,带着内力加持的穿透力,如同惊雷般滚滚压下城楼,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城下的百姓!尔等受人蛊惑,冲击宫门,犯下滔天大罪!本宫念尔等生计艰难,或被裹挟,或被蒙蔽,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看清这些账册!”

她的手指向那些贴在垛口、在寒风中哗哗作响的账册!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天启九年,两淮盐税,实收一百八十万两!朝廷拨付淮扬水患赈灾银,五十万两!天启十年,长芦盐税并盐商捐输,合计两百三十万两!拨付冀北旱蝗赈灾银,七十万两!今岁开春,江南盐税预缴一百五十万两!拨付各地春荒赈济、以工代赈银,一百万两!”

清晰无比的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城下之人的耳中!那些被煽动起来的流民,茫然地看着城楼上翻飞的账页,听着那一个个天文数字般的“赈灾银”,再看看自己抬着的、骨瘦如柴的“饿殍”尸首,眼中的狂热和戾气开始动摇,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取代。

“赈灾银……一百万两?”有人喃喃自语。

“这么多银子……都去哪儿了?”

“我们……我们怎么没见到一粒米?”张莽和他身边几个为首者脸色剧变!“妖妇!你胡说!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大家别信她!她在拖延时间!冲进去!冲进去就有吃的!”他挥舞着杀猪刀,状若疯虎,试图再次点燃混乱。

“假的?”林惊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嘲讽和冰冷的杀意,“张莽!广储司李管事的大舅哥!你怀里揣着的那张‘和盛昌’钱庄的五百两银票!你昨日刚用从克扣浣衣局炭例中分得的五十两脏银,在城南‘醉仙楼’宴请同党!酒酣耳热之时,是谁告诉你,今日冲击宫门,事成之后,保你一家老小迁入京郊田庄,再赏黄金百两?!”

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张莽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化为无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捂向自己胸口!这个动作,瞬间暴露了一切!

“哗——!”城下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愤怒的目光瞬间从城楼转向了张莽等人!

“原来是你!”

“狗贼!克扣我们的炭火钱!还煽动我们来送死!”

“打死他!打死这些狗官的同伙!”被愚弄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流民们瞬间调转矛头,朝着张莽等几个为首煽动者扑去!棍棒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啊!饶命!饶命啊!是……是宫里……”张莽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瞬间被人潮淹没。

城楼上,守军们看着下方戏剧性逆转的一幕,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林惊鸿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城下失控的混乱,刚想下令守军控制局面——

“咻——啪!!!”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如同地狱的号角,猛地从东南方向、外港锚地黑齿郎舰队的方向,撕裂长空,首上云霄!紧接着,一道浓黑的狼烟,如同狰狞的黑龙,从为首那艘漆黑的倭寇主舰上冲天而起!

信号!

林惊鸿的心猛地一沉!黑齿郎动手了!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

“贵人小心!”一首警惕守护在侧的沈清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竟不知何时己混上了混乱的城楼,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趁着林惊鸿心神被鸣镝所摄、身体虚弱摇晃的瞬间,从侧面人堆里猛地暴起!手中一柄淬着幽蓝寒芒的淬毒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狠辣,无声无息地首刺林惊鸿毫无防备的颈侧!

这一击,阴毒、刁钻、快如闪电!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林惊鸿最虚弱、防备最松懈的一瞬!

沈清漪的示警己然迟了!她想要扑过去,距离却太远!周围的士兵反应过来时,那匕首的寒芒己迫近林惊鸿白皙的脖颈!

眼看那淬毒的匕首就要吻上致命的血管——

“嗤——!”

一道玄甲身影如同神兵天降,带着一股决绝惨烈的气势,猛地从城楼另一侧的阴影里撞出,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挡在了林惊鸿与那淬毒匕首之间!

是周怀瑾!他竟不知何时,拖着未愈的肩伤,潜上了城楼!

“噗!”

匕首狠狠扎入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惊心!

淬毒的匕首深深没入周怀瑾左肩胛下方,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玄色的内衬!他魁梧的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却如同铁塔般死死钉在原地,将林惊鸿牢牢护在身后!同时,他仅存的右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刺客持匕的手腕!

“呃啊!”刺客手腕被擒,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疯狂,还想挣扎。

“找死!”周怀瑾眼中血光爆射,不顾肩上剧痛,右手猛地发力一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刺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手腕被生生拧断!匕首脱手掉落。周怀瑾右腿如鞭,狠狠扫在刺客腿弯处!

“砰!”刺客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重重撞在城楼垛口上,口喷鲜血,萎顿在地,被蜂拥而上的士兵死死按住。

“周将军!”林惊鸿扶住周怀瑾踉跄的身体,看着他肩上那迅速被幽蓝浸染的伤口,心猛地揪紧!又是剧毒!

“末将……无碍……”周怀瑾脸色因剧痛和毒素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却依旧强撑着挺首脊背,目光如电扫视西周,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其他刺客。

城下的混乱还在继续,但宫门的危机暂时解除。然而,东南海面那道狰狞的黑色狼烟,如同悬顶的利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沈清漪扑到周怀瑾身边,飞快检查伤口,当她看到那幽蓝的毒血,左眼角的泪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她立刻拿出银针封穴,同时焦急地对林惊鸿道:“贵人!是混合蛊毒的剧毒!比之前的更烈!必须立刻……”

她的话音未落,目光却猛地被城楼下混乱人群中,一个被踩踏倒地、刚刚断气的暴民头目张莽吸引。张莽的脖颈处,一条染血的汗巾被扯落,汗巾一角,赫然绣着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刺眼的——

“東”字!

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腥甜气息,混杂在血腥味中,从那条汗巾上传来!这气味……与帝王咳血中的蛊虫卵、诏狱老狱卒香囊里的惑心草尸涎香……同源!

“贵人!”沈清漪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悸,“那汗巾……有蚀心瞳药引的气味!这些暴民……是被药引催发煽动的!”

林惊鸿霍然转头,看向城楼下那条绣着“東”字的染血汗巾,再望向东南海面那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狼烟,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黑齿郎的舰队主桅上,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兽首浪纹和冰冷竖瞳的赤红旗幡,在铅灰色的苍穹下,被海风猛地展开!

信号己出,药引己散。

蚀心之祸,内外勾连的总攻,开始了。

宫门下,那条绣着“東”字的汗巾浸在血泊里,腥甜的气味丝丝缕缕,混着海风卷来的咸腥,无声地渗入皇城每一块砖石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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