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深沉。
朱幼怡在睡梦中被无形的旋涡拖拽，恍惚间跌回了旧时光。
依旧是文德书院那熟悉的墨香与木桌气息。父母忙于药铺生意，将她寄养在姑父的书院处旁听。梦境朦胧，视角摇晃，她看见那时候的自己坐在角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几排人影，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那少年的身影却清晰得刺目。
天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情，此刻却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沉静。鼻梁高挺如玉石雕琢，病气浸染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反倒衬得那唇瓣如同沾染了最艳丽的朱砂口脂，红得惊心动魄。一身洁净无瑕的白绫襕衫，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俊逸得不似凡尘中人。他正侧首与身旁的同窗低语，姿态从容，温文尔雅。
就在那看似认真交谈的间隙，那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眼，缓缓抬起，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极快、极隐蔽地扫过她。那一眼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眼神里的所有的意图。
画面猛地一旋，像是被粗暴撕扯开的画卷。
不再是明亮规整的学堂，而是散学后学堂后院深处，假山嶙峋堆叠形成的、一个光线暧昧的死角。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潮湿的气息和某种隐秘的张力。梦境里的她慢慢走了进去。
那抹熟悉的白影早己静立等候。
少年背对着她，身姿依旧如清风朗月，覆手而立，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样，温柔得能抚平世间所有褶皱。
下一秒，他听到了她细微的脚步声，缓慢回头。
没有言语。
只有那双桃花眼底，瞬间涌起深不见底的幽暗旋涡。
他出手很快，完全看不出是个病秧子，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向后一拽！朱幼怡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假山石块，坚硬的石棱几乎要硌进她的蝴蝶骨！
痛呼还未出口，他的一条手臂己经强硬地绕过她的腿弯，不容抗拒地将她那纤细的腿猛地抬高，迫使她单腿挂在了他劲瘦的腰侧！这个姿势让她瞬间失去平衡，只能无助地依附着他。
而他，己然埋首在她被迫扬起的、毫无遮蔽的颈窝深处。
亲吻带着细嗅。
灼烫的鼻息喷洒在她最敏感的肌肤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与贪婪，如同猛兽在确认自己的猎物。他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侧脉搏，激起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曾执笔写出锦绣文章、翻动圣贤书卷的手，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腰肢、脊背，甚至是更羞耻、更敏感的部位，肆无忌惮地揉捏、按压、探索！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粗暴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朱幼怡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
黑暗中，她捂住自己仿佛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驱不散那刻骨的寒意。
浓稠的黑暗如墨汁般包裹着她，寂静得可怕，耳畔只有她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恐惧。
并非来自虚无的梦境。
而是源自那被粗暴唤醒的、真实存在的、被刻意尘封的过去。
那冰冷的假山石棱硌在背脊的痛感，那灼热鼻息喷在颈间的战栗，那带着绝对掌控力量的揉捏……一切触感，都清晰得如同发生在上一秒！
掌心冰凉粘腻，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仅仅是因为白日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仅仅是因为那些无关痛痒的谈论……
居然就生生撕裂了她用五年时间辛苦构筑的堤坝，翻搅出这深埋心底、腐臭不堪的记忆淤泥！
齐文远。
在所有人眼中——那是皎皎明月，是山间清泉，是云端谪仙！他聪慧绝伦，克己复礼，风姿卓绝。即使苍白病弱地静坐一隅，也自然成为所有人瞩目的中心！多少同窗的姊妹，多少惊鸿一瞥的闺秀，都曾将一颗芳心暗许于他。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那是他披给世人看的最完美不过的一张人皮。
只有她朱幼怡知道。
只有她！
在那张完美无瑕的人皮之下，包裹着怎样一个邪恶、自私、凉薄、冷酷的灵魂！他所有的温柔都是淬毒的蜜糖，所有的高洁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那双手既能轻易捧起圣贤书，也能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入欲望的深渊，再在她付出一切后，始乱终弃，弃如敝履！
朱幼怡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被无形之手攥紧、揉捏，痛得快要碎裂的心脏。
黑暗中，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地、无声地喘息。
许久许久，那汹涌的痛楚才稍稍平复，如同退潮后留下满地狼藉的沙滩。她摸索着，缓缓重新躺下。
指尖触到自己脸颊，一片湿冷。
是汗？
她下意识地用袖口去擦拭额角和鬓边细密的汗珠。
然而，当指尖不经意掠过眼角时，却触到一片更加冰凉、更加汹涌的水渍。
泪水。
不知何时，早己爬满了她的脸颊，无声地流淌，浸湿了枕畔。
她愕然地看着指尖的，黑暗掩盖了她瞬间的脆弱与茫然。
不能再想了。
朱幼怡死死攥紧了身上的薄被，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翻腾的恨意与屈辱，连同这冰冷的泪水，一同死死地、永远地摁回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去。
